千岩万壑图,好一幅“一团漆黑”的作品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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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贤《千岩万壑图》(局部),清,南京博物院

我们如果尝试画过一点中国的水墨画,就会有一个经验,如果功夫不到家,想画的内容越多,想渲染的层次越丰富,画面就会越“脏”,因为只要多一次动作,纸上就会多一点墨色,想擦掉想修改是不可能的,最后可能会把一张还凑合的作品完全弄毁。

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这些初学者为了尽量避免这种尴尬,大家也就本着宁少勿多、宁缺勿滥的原则。

话说回来,即便是许多历史上的大名家,其风格往往也是“惜墨如金”,其中最著名的几位如元代的倪瓒,清初的弘仁等等,能省则省,连半笔都不肯多画。

当然啦,他们绝对不是像我们一样功力尚浅,无法充分驾驭水墨,而是因为我们传统的文人画,讲究的正是萧疏简淡,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境,以至于还专门发明出一个词来形容这个特点,叫做“计白当黑”。

不过,艺术史上永远不乏另辟蹊径的人,比如这一位——龚贤。

龚贤一生孤孑清苦,但用墨却极为“铺张”,比起别人“惜墨如金”,他的画法便称得上是“挥金如土”了。

我们看龚贤的画,第一感觉就是墨色浓稠,人家“计白当黑”,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算是计黑当白。

我们注重“留白”,是为了让画面能够“透气”,留几分余地,让你在空白处去自行感受、领悟,而龚贤偏偏不留,他非要把画面填得满满的,他给的,比你期待的还要多得多。

我想,这样的满满当当,没什么人会拒绝。因为这种满不是堵塞,不是堆砌,而是丰盈,充沛,在这淋漓厚重的墨色中,仿佛有一位真正的仙家高手,把一股真气源源不断地向我们传过来。

这幅《千岩万壑图》正是龚贤的代表作。一开始,画面水渚岸汀,简淡清空,还很“正常”,但很快就有山峦石阜排闼而来,让你不禁有点措手不及。

一旦进入了绵延的群山之内,你便很难再走出来,正似所谓“一山放过一山拦”。不过,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云兴霞蔚,让人也不愿意轻易再踏出来。

接下来是一片浓湿的云雾,因为墨色重,连雾也显得很重了,吸一口气,进入肺里的似乎已是水滴。浓雾环绕隐现,山也跟着活动起来。

顺着浓雾再行几步,原来有这样一处广阔的水面,无风无浪,浩渺无迹。

山便是千万重,一气并肩排下来,到了水边也就静定了下来,山和水,一浓一淡,一动一静。

到了这里,拖尾再来一点平而浅的坡石杂树,与起首遥相呼应,来个渐远渐淡也就可以了,几乎也是山水长卷的一般格式,但龚贤却又开始了新的一重峻岭,随即戛然而止,让人不知后面还藏着多少风景,更加意犹未尽。

因为用墨满而厚,所以山石的体积感极强,显得沉郁雄浑,稳稳地压在天地之间,具有难以言说的深沉;由于渲染的层次很丰富,山体的阴阳向背很明显,画面便充满了光感。

这完全不是文人有意画得平、薄、疏、散的山水,他并没有追求那一分不落痕迹、天外飞仙的洒脱,而是要把他几十年的笔墨功力,把他那一份厚密密、沉甸甸的心意,把他对山川、对天地、对人生的感受满心满意、实心实意地和盘托出给你看。

真是个认真的实诚人!

龚贤的这种画法特点很鲜明,比他年轻一些的画家石涛总结得很到位:“黑团团黑墨团团,黑墨团中天地宽。”后来,大家把这种画法叫做“积墨”。

墨色层层累积,却毫不混沌,反而层次分明,毫端毕现,尤其在一片浓黑之处还藏着叫人拍案称奇的精到细节,这是为观众留下的特殊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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