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怪石图,苏轼的怪怪奇奇

作者:罗米

timg.jpg

苏轼《枯木怪石图》,北宋,私人收藏

苏轼的《枯木怪石图》是一幅很奇怪的画,画面简单得有点过分,只有一根曲屈的枯树干和一块奇峭的丑石,树和石的组合在画面上显得有点突兀和局促,像是石头把树逼得倒向了一边,看起来别别扭扭,倒是应了题目中的“怪”字。

我们用不着被苏轼的名头吓到,单从绘画的角度来说,我想这确实算不上是一幅杰作。

偏偏就凭这幅画,苏轼进入了美术史,这自然不是写史的人趋炎附势,而是这幅画着实重要,因为它展现了我们中国文人画的核心精神和由此建立的评价标准。

正是建立了这个标准,我们才会看到后世的绘画呈现出那个样子。

至于这个精神和标准是什么,我们还是回到画里找。

这幅画其实不只我们看着别扭,古人早已有一句很著名的评价,这个评价说画中的树“虬屈无端倪”,石头“怪怪奇奇,如其胸中蟠郁也”,也就是说枯树歪歪扭扭看不出个名堂,石头也怪得很,就像是苏轼胸中的郁结不平之气。

我们知道苏轼一生名气很大,文章诗词样样好,但他的官却当得不顺,先是与支持王安石变法的新党意见相左而屡次遭贬,后来又有对手在他的诗文中有心找茬,说他包藏祸心,几乎置他于死地,还好当时的太后格外欣赏他,因此保住了命。后来起复,又因为直言时弊,痛陈旧党腐败,一下子新旧两党都得罪了。于是无论哪个党当权,他也都没有好日子过。

他的诗文名篇中有许多都透露出他被贬谪迁的情况。

作为以修齐治平为理想的传统文人,任凭他多么性情洒脱放达不羁,究竟还是意难平的,这种胸中所积的蟠郁落墨成画,也就只能是这副模样了。

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苏轼实际上并不是要画一棵枯树和一块石头给人欣赏,也不是要自己欣赏(它们实在不养眼,他如果再三拿出来看,顶多算是一种玩味),他只不过是借这树和石头抒解一下内心。

我们可以还原一下他当时创作的状态。当他展纸研墨挥洒丹青的时候,精神一定是绝对自由的,他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他自己向自己倾诉,倾诉完了,手就停了,至于什么“像不像”“美不美”,他压根儿想都没想过,因为他眼前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棵枯树,也没有这样一块怪石,这都是他的创造。当然,他也没想过要给别人看,因为这就是个很私人的事,他不需要像职业画家一样希求别人的赞美,更不需要用这个技艺谋生。

就在这样一个完全私人的情境里,他用最放松最真诚的态度投入到创作当中,获得了自我的圆满和超脱,这正是我们中国的文人绘画追求的一个比较理想的境界。

从这个方面来看,苏轼的这幅画是很成功的,而且是很高级的。

如果你硬要说他的树和石头画得不像是真的,也没有美感,苏轼听了一定会嗤之以鼻。

对待这样的评价,他早已发表过高见,他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也就是说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才会纠结执着于画得像不像,至于什么才是好画,他明明白白给出了标准:天工与清新。

大巧若拙,一派天真,笔墨中能有一番味道,一番情趣才是好作品,倒是那种对外物亦步亦趋模仿物象的画,被视为匠气,文人们看不起。

北宋文人画成型,正在苏轼这一群文人手中,他们自己秉持了这个标准,后世的文人也都认同这个标准,他们都这样画,这也正是中国绘画为什么不惟妙惟肖地模仿自然外物的根本原因。


罗米原创,未经允许,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