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这不是上帝

作者：罗米

威廉·布莱克《远古》，1793，大英博物馆

我说这是一幅“怪画”，很可能会你疑惑，这件作品不仅看起来相当正常，而且令人心存敬畏。

这确实是个激荡人心的创世画面啊！

《远古》的亘古洪荒里只有混沌黑暗，这位大神在这黑暗里不知飘荡了多久，不知飘荡了多远，也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情形当中，他突然灵光乍现一般，决定打开鸿蒙，创造世界。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让宇宙有了光。

你看，这光便是他自己。包裹着他周身的那一团灼灼的光球四下散射着箭一般的强光，把黑洞洞的混沌撕扯开，把暗沉沉的黑云逼得四下退散，他的光为宇宙确立了边界，也为宇宙制定了时间。

对于这个新诞生的世界，他应该是欢喜的，为了充分掌控它，这位大神于是从他的光焰宝座里俯下身子，伸手开始丈量。

这位神的臂膀一径探出光轮，探向世间，坚定强悍的臂膀不带一丝犹豫，圆规在手里被展成了90度，锋利的双脚成为了手指的延伸，直直地射出两道锐利耀眼的霹雳，力劈黑暗，光耀鸿蒙。

这位神不仅在丈量物理的时间和空间，也在丈量精神和灵魂，他为自己创建的世界定立法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按他的法则运转有序。

只可惜画面背景一团浓黑再无他物，我们看不到他创造出的风物究竟如何繁华，只见他一人高高地处在顶端，万古寂寥。

这故事我们其实是熟悉的，它和基督教里《创世记》的故事几乎无差。

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便早已认定这光轮中的大神正是创世的上帝了。

原本在中世纪的基督教图像中，上帝创世就曾被表现成一位拿着圆规丈量地球的场景，让凡人既惊叹又感慨上帝造物的恩典。不过布莱克的画与这些创世记的作品全不相同，我只觉得纵横的千古八荒，都没有一人一物和他呼应，他该是多么的孤独，甚至我还怀疑他与黑暗混沌奋力搏杀一番之后，拼出的这一点光明的世界似乎无人喝彩，多少带着一丝徒劳的悲哀。

我想，你或许和我也有同感吧。因为这正是布莱克的本意。

这里的创世大神不是耶和华，他叫由理生，这是布莱克为他起的名字，意思是“由理性中诞生的”。

布莱克用长诗和插图创造了一个庞大的神话故事，在故事里这个由理性创造的世界最后分裂了，陷入混乱和堕落，只能等待新的救赎。

这《远古》正是他的长诗《欧洲》的封面。

他用一套长诗构造的神话被他称为“预言诗”，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得到上天启示的先知，于是他预言了人类的前景，看到了末世的惨像，也希望早早伸出手来再建圣城，带领堕落的灵魂重返精神的净土。

看起来和《旧约》几乎无异，但这个世界里的道德和价值观却截然不同。

他的“上帝”由理生是邪恶的，因为他用数和理衡量生命，为万物制定法则，而这正是一切邪恶的根源，因为束缚便意味着压迫。在他的世界里，科学也是邪恶的，他说“艺术是生命之树，科学是死亡之树”，打压想象力、让人物化的一切都是邪恶的，它只能使人走向堕落，而唯一的救赎者，则是一位人性和神性都完满的新神，是艺术的创造者和掌管者。

他正是布莱克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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