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路,一条不归路
作者:罗米
列维坦(Isaac Levitan),《弗拉基米尔路》,1892,莫斯科特列恰科夫美术馆
俄罗斯画家的作品中,关于本民族的那些真实的场景和历史能令人动容落泪的不少,不过,如果只用风景画便让观众流泪,这就很需要功力了。
以风景见长的画家列维坦做到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笔下的风景如梦似幻美得令人流泪,而是因为他笔下的风景画得有温度,有情感,有良知。
《弗拉基米尔路》便是这样的一幅风景。
画面一眼看来平淡无奇,地平线将画面切割为上下两段。
上段是天空,暗蓝泛着灰,云朵很低,阴沉而平静。下段是一片绿色的原野,路上都覆盖着青草,远处还有深绿色的树,这并不是俄罗斯严寒的季节。
说这是一条路,倒不如说是荒草地上因为走的人多了,踏出了泥土的本色。顺着这蜿蜒的小径向前望去,在目光的尽头,只有远处那几株稀疏的树。路边右侧有一个残存的破旧路标,年久无人,上面的字迹大概早已模糊得无法辨识。
不过一条荒原旧路,却让我觉得周身寒彻。因为我知道它会通向何方。
它会通向何方?
朔风蚀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便是它的尽头。
这是一条不归之路。
西伯利亚,在俄罗斯的历史上向来不是一个明媚的地方,因为苦寒荒寂,此处难以维生,于是这人间地狱便成了俄罗斯天然的大监狱。
弗拉基米尔路便通向这处人间地狱。只要踏上这条路,身后的世界从此与你再无关系。一切人间欢乐,便已成为过去。沙皇的专制时代,无数的犯人被押上了这条路,从此便再也没能回来。
列维坦画的是一群特殊的犯人。
1825年冬季,俄罗斯发生了“十二月党人起义”,这是一场贵族革命家反对农奴制和沙皇专制的起义,革命者希望建立民主共和国,但不幸遭到沙皇的疯狂镇压。起义的领袖最终惨遭流放西伯利亚,他们大多是贵族军官和知识分子。
他们便是从这条路上,走向那茫茫的雪原。
列维坦一次偶然经过草原时,认出了这条废弃的道路,此时离十二月党人的起义已有近七十年,往事已经几乎寻不到痕迹,但泥土和碎石仍然触动了画家他心底深处的哀愁和悲悯。
你看,这路上的碎石和荒草,不知下面掩埋着多少白骨,而脚镣手拷在地上拖出的刺骨尖声和犯人们低沉的呻吟,回荡在平原上久久不能散去。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幅画背后这个民族最深沉的苦难。在沙皇的时候,画家这样画,既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良知。
于是,当年一展出,许多知识分子在画前泪流满面。
另一幅《深渊》也是列维坦的代表作,据说也是根据一个悲伤的故事所绘,同样令人动容。如果仔细比较,两幅画地平线的高度、一条路从左下向中心伸展的角度等等,都惊人相似。
当然啦,列维坦也不是只喜欢表达深沉,他的《三月》《金色的秋天》《湖》《白桦林》这样明丽的作品,为我们勾勒出另一个轻快活泼、明媚抒情的俄罗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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