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之死,一个盖棺难以定论的人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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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马拉之死》,1793年,比利时皇家美术馆

这是画家雅各-路易·大卫的代表作之一,画面相对而言是简单明了的,它记录的是当年的真实事件,不仅如此,大卫还算是“目击者”,因为在马拉死亡的前一天,他还去拜访过马拉。所以比起那些虚构的历史故事画,这件作品要“真实”得多。

画面上虽然马拉已经无力地躺在浴缸边死去,但他的形象却显得庄严崇高,可见马拉必定深得画家的尊崇。

我们不妨先了解一下马拉其人。

马拉生于1742年,本来是个医学博士,还是个物理学家,后来,医学博士马拉深入研究了法律,撰写的《新刑法草案》广受好评,1783年他果断弃医从政。

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雅各宾派上台,马拉则是他们的代表人物。在他眼里,革命的成功必须要用人头换取。一开始他要求砍下40000颗人头,后来这个数字暴增到270000颗。

也正是在这样的恐怖统治之下,一个弱女子想杀死一个人,拯救千万人。这个女子名叫科黛,出身没落贵族的她虽然早已倾心革命,但这淋漓的鲜血让她对马拉的残暴血腥极为愤恨,于是她决意只身刺杀马拉。

科黛为了接近马拉,谎称有他政敌吉伦特派的重要情报要向他当面报告。她告诉马拉吉伦特派正在四处煽动,还准备进攻巴黎……马拉要她说出这些人的名字,好送他们上断头台,这句话一下子刺中科黛,让她毫不犹豫地拔出小刀。

科黛一刀毙命,马拉倒在浴缸里,血流如注,一手拿着科黛给他的“密信”,一手还握着笔。

科黛并没有有逃离,她平静地等待抓捕。

马拉死后,画家大卫接受了“拿起画笔为马拉报仇,要让敌人看到马拉被刺的情景发抖”这一任务,于是他亲到现场,有了这幅杰作。

马拉躺在浴缸里,凶器留在现场,这确实符合实情。马拉因为患了严重的皮肤病,只有泡在药水中才能缓解痛苦,所以浴缸正是他的“办公室”。

一切看上去都很真实,但事实上除了马拉确实躺在浴缸里被刺身亡这件事以外,其他的全是大卫有意的美化。大卫抹去了一切细枝末节的室内陈设,让一片漆黑的背景最大限度地突显马拉的形象。

马拉的形象也完全出自大卫的“设计”。马拉原本相貌极丑,严重的皮肤病让他全身溃疡,加上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形,连舌头都伸了出来,样子是相当可怕的,但在这里,他的脸上甚至不乏清秀,表情显得这样宁静而高贵,充满殉道的圣洁。这样的人被杀,无疑更令人痛心,也无疑更能激起马拉的拥护者对凶手的憎恶。

马拉的姿势也是被设计过的,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瘫倒的姿势,与基督受难的形象何其相似。再配合着那个精心描绘的与耶稣的圣痕如此近似的伤口,马拉以身殉道的悲壮和崇高就更明显了。

远不止这些啊,甚至可以说画面中你能看到的一切,都是画家的创造。

比如浴缸边的那个旧木箱子,充当着他的“工作台”,也突显着马拉生活的简朴。

当然,最厉害的虚构还是那张木箱上的便笺,上面写着:“请把这五个法郎的纸币给一位五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丈夫为祖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大卫就此把马拉的死升华了,他不止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一个温柔慈爱的父亲,一个带病工作生活简朴的革命家,更是一个为国捐躯的圣人!

这样的处理实在让人不得不动容。

画家最初的画面上据说是画了这个刺杀者科黛的,但后来被他抹掉了,他只留下了马拉并加以如此的美化,因为大卫和马拉一样,也是暴力革命和恐怖专制的鼓吹者,他热诚地崇拜着马拉,用笔为他塑造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当然,如果马拉的手上没有沾满鲜血,他确实配得上这样爱戴和赞美。

马拉死后,国民公会决定给为他举行隆重的国葬,大卫还为葬礼出谋划策,最大限度地点燃了民众对马拉的怀念。

与此同时,科黛被毫不留情地处决。不过有人传说科黛的死也同样许多市民充满怜惜和敬意。

只是科黛不会想到,马拉本就被底层暴力革命者视为精神领袖,他被刺身亡后,这种“牺牲”反而更突显了他的崇高伟大,愈发让他令人仰望,也正因为如此,他被葬入了先贤祠。先贤祠是法国人安葬他们国家各领域伟人的地方,能够进入这块“墓地”是一个法国人身后最高的荣耀。

不过,时移事易,到了1794年,马拉的政敌上台,他的暴力恐怖政治被反拨,原先许多“人民公敌”被平反,马拉也被移出了先贤祠。不管是不是出于政敌的私心,倡导恐怖血腥的政治,确实难以称贤吧。

有意思的是1989年7月14日,也就是大革命200周年的庆典上,法国总统对被处死的国王路易十六进行了评价,说“他是个好人,把他处死是件悲剧,但也是不可避免的”。

都说盖棺定论,看来也不一定。

现在,先贤祠里地位最“显赫”的还是伏尔泰和卢梭,他们都被塑了像,站得挺拔。法国大革命的思想根源正在于对两位思想的解读。确实如此,革命的意义在于启蒙思想,远远不是铲除异己。

话说艺术倒是可以相对独立于历史,所以不管马拉也好,大卫也好,他们的人格、行为、遭遇如何,都不影响这件作品的伟大,它画出了死亡最打动人心的深沉和悲壮,是一件毫无争议的杰作。

马拉虽然被移出先贤祠,但这幅画却将永存于艺术史。

有意思的是并不止一个人画过这个题材,因为画家立场不同,画面的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其中布劳迪的画也很著名,画面中科黛是女英雄,马拉则连个正脸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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