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引发的艺术官司
一只鸟引发的艺术官司
佩姬·古根海姆博物馆内景
时光来到威尼斯便被凝固了，所以，我们眼前的威尼斯与提香的威尼斯、卡纳莱托的威尼斯差别并不大。
最明显的差别只是穿行在这里的人，表情和服饰，变成了现代的模样，像是不意闯入秘境的冒失鬼。进到岛上，人们的脚步自然便放慢了下来，宁愿被时光催眠，在这里不觉混同在过去的旧时光中，慢慢老去。
所以，“现代”这个东西在威尼斯是很难立足的，当然，大家也根本不希望在这里看到它。
不过，有一个博物馆倒偏偏有意惊扰这里的时光之梦，偏偏要用现代艺术来打破一片古典的和谐。
这便是佩姬·古根海姆博物馆。
佩姬·古根海姆1898年出生于纽约，是20世纪早期最著名的矿业大王所罗门·古根海姆的侄女，他的父亲就是那位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女士而沉于泰坦尼克号上的富商。
家族的财富令佩姬十分富有，于是收藏现代艺术作品便成了她的挚爱。她与现代艺术圈十分相熟，她的密友当中最著名的艺术家便是杜尚（就是那个给《蒙娜丽莎》添小胡子，把小便池当作艺术品的家伙），小说《尤利西斯》的作者詹姆斯·乔伊斯、戏剧《等待戈多》的作者塞缪尔·贝克特，据说都与她有过情缘。
作为收藏巨大，她最浓墨重彩的手笔，便是一手提携扶持美国画家波洛克，让他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抽象表现主义道路，从而成为二战后最耀眼的明星。
佩姬在40年代离开美国，带着她所收藏的20世纪几乎所有重要流派的杰作在运河旁的迎狮宫安了家。1979年，佩姬在此与世长辞，故居就被作为了博物馆。
佩姬独具眼光，许多现代艺术家都得益于她的赞助收藏，所以她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现代艺术收藏家之一。不过，这位霸气的女性根本不屑于这个赞誉，她说她根本不是收藏家，她自己就是一座博物馆！
这里的藏品实在丰富，可以寻出几乎一部完整的现代艺术史。不过因为展厅面积有限，许多作品往往难觅一处清净的空间，尤其是雕塑，更像是家里的日常摆设，四处随意摆放着，很有些让人目不暇接。
虽然如此拥挤，但有些作品仍然格外与众不同，可以在缤纷的背景中跳出来，抓住你的视线。
我说的就是这里的一件不大的黄铜作品《空间中的一只鸟》。
它的创造者是罗马尼亚雕塑家布朗库西，佩姬极其欣赏他的才华，据说还曾成为他的情人。这件作品显然很受主人看重，所以被单独摆在通向庭院的大窗台前，光线和空间在这狭小的故居里，都显得很奢侈。
这块细细的黄铜雕塑就是《空间中的一只鸟》
布朗库西1876年出生于罗马尼亚，后来在巴黎寻找艺术之路。当时现代艺术已经站稳了脚跟，毕加索、马蒂斯等人早已成名，布朗库西于是决心为自己寻找一个方向，那便是简化。
我们从这只“鸟”中就可以看到他简化的决心有多大。
这只鸟儿的身体细节全被抹去了，只剩一块简洁平滑的流线型身体，光滑洗炼的表面更加突出了飞翔中的自由无碍。拉长的身体凌空而起，飞云掣电，力道十足。
当我们的目光随着它流畅的线条升腾时，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到耳边的风声。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作品，会不会在心里嘀咕：它哪里像是一只鸟？
其实，早在将近100年以前，人们便这样“怀疑”了。
这是1926年10月，这只“鸟”和布朗库西的另外19件雕塑从巴黎出发，通过蒸汽船运到纽约展览，展览后这件作品会被美国摄影家爱德华·斯丹琛收藏。
巴黎在当时是现代艺术的中心，美国的现代艺术也开始崛起，欧美两地相互交流切磋，互通有无是当年的现代艺术家们常见的做法。
但是，这件作品在入关时却遇到了麻烦。
按照当时美国的法律，艺术作品到美国可以免征消费税，但当海关官员看到这件又尖又细的抛光铜制品时，他们实在找不到理由把它归入“艺术品”的类别里，根据经验，他们把它归于“厨房和医院用具”。
当然，厨房用品是要征税的，税金达230美元，基本相当于现在的3000多美元。
钱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个归类太伤自尊。
精心创作的艺术品竟然被人把它和锅铲、勺子归到一类，是可忍孰不可忍？
艺术家向海关宣战了！
这一宣战立刻赢得了艺术家群体的广泛声援。前卫艺术的领袖和灵魂人物马塞尔·杜尚坚决地为布朗库西站台，炮轰“又蠢又瞎”的海关。
媒体朋友也很给力，在大家共同的施压之下，美国海关同意重新考虑分类标准。不过，海关里也有强势人物，那就是一位名为克拉克的官员，他坚决要按原先的分类对其收税。
官司可称旷日持久，宣判一直拖到了1928年11月，也就是这只鸟登陆美国两年以后，两位法官最终决定支持艺术家的观点。最后的判决书如下：
“这件作品轮廓美丽，虽然将它的形态与鸟联系起来还有些困难，但它看起来令人愉悦并且具有高度的装饰性，所以，我们有证据认为它是一件由专业的雕塑家所做的原创作品，而且事实上它正是一件雕塑，一件艺术品。根据上述的权威认定，我们支持艺术家的抗议，并且认定它能够免税进入美国。”
艺术家赢了！艺术赢了！
这是法院第一次接受非再现性雕塑作为艺术品，这是一座里程碑！
关于艺术的争议最后竟然由与艺术毫不相干的法院盖棺定论，大家猜中了开头，也难以猜中结尾。
虽然艺术的故事用不艺术的方式做了结尾，但这个结尾很漂亮。套用一句俗话吧：这只是布朗库西胜利的一小步，却是艺术观念胜利的一大步。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场官司，《空间中的一只鸟》也就在艺术史上具有了格外的传奇色彩和格外特别的意义。
这一场波折也让《空间中的一只鸟》更受布朗库西的喜爱，所以他先后制作了近十个版本，主要分为铜和大理石两种材质，分别收藏于世界各地的著名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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