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庵簪花图:名士的内心谁能懂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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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绶《升庵簪花图》,明,故宫博物院

来来来,先来一首定场词:

携酒上吟亭。满目江山列画屏。赚得英雄头似雪,功名。虎啸龙吟几战争。

一枕梦魂惊。落叶西风别换声。谁弱谁强多罢手,伤情。打入渔樵话里听。

嗯,如果你还不熟悉,再来一首: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哦,原来是他!

就是他!

这位,就是大明第一才子杨慎,杨升庵。

画面上的杨升庵面颊丰肥,宽袍大袖,头上梳着双髻,髻上簪满了花。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女子,一个执羽扇,一个捧酒樽,酒樽很大,里面只放着一个酒勺,也没有杯子,看来他应该是直接用勺子舀起酒来痛饮的,所以细看之下,他面色微醺,眉头微皱,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事,有些愣怔出神。

其实才子放浪形骸,倒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历来放浪形骸,都因为心中苦闷,杨升庵也不例外。

为了理解他的行为,我们还是先郑重了解一下大明第一才子的生平吧。

杨慎,四川人,生于弘治元年,湖广提学佥事杨春之孙,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杨廷和之子。

如果不是个惊世的神童,才子的人生就是不完满的。所以,他也幼年便已显露出过人的才智,博闻强识自不必说,他十二岁便能作雄文,如《吊古战场文》《过秦论》等,光是看题目,就不是一般的胆魄和才气。

十三岁时,杨慎随父入京师,一路诗赋不断,所作有《过渭城送别诗》《霜叶赋》《马嵬坡》等,其中一首《黄叶诗》名动京城,甚至让当时的文坛魁首、内阁首辅李东阳激赏有加,称他为“小友”。

天才早熟,也根本不劳担心被“捧杀”。天下人都在等他长大,等他顺理成章地参加科举,再顺理成章地状元及第,最后顺理成章地入阁……

这条路,似乎容不得置疑。

一切都按着既定的方向顺利地进展,科考、夺魁,入翰林院,但哪有这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生。因为上疏执言,他曾多次惹得皇帝不快。最要命的一次,是嘉靖皇帝继位后,朝廷发生的“大礼议”事件。

正德皇帝驾崩后,他的堂弟嘉靖皇帝被选入主皇位,按礼制,嘉靖需要尊自己的叔父,也就是前代的孝宗皇帝为父亲(皇考),而称自己的亲生父亲为叔父,当了皇帝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能认,想来也是挺滑稽,嘉靖自然也极不愿意。但宗法同样是一块铁板,这本就是古代国家和社会的根本,所以双方各执一词。

这在当时是个极为重要的大事,谁被认定皇考,谁才能配享太庙,得享祭祀。

杨慎坚定地站在维护宗法的一边,当然也就是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上,并且杨慎还约集同年进士一干人等共二百多位在金水桥一带大哭,甚至大呼“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这愈发惹怒了皇帝,于是这二百多人悉数下狱,带头的杨慎被罚廷杖。

廷杖是一种极为严重的刑罚,杨慎先是受了一次廷杖,死而复苏;隔十日,又受廷杖一次,几乎死去,随后被贬云南。

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忠直耿介的臣子,如何能够平静地遗世独立,胸中的苦闷,又向何人诉说?

他于是脱略形骸,纵情诗酒,比如酒后醉狂,傅粉簪花,携妓出游,诸般狂态令世人“骇然”,于他只是稍稍排遣胸中的苦和痛。

杨升庵在云南居三十余年终不得归,尽管大志难伸,他仍然尽了士子的本分,关心百姓疾苦、力阻官吏谋私,甚至还率领家僮和步兵一百多人,平定了地方叛乱。

可怜的是他因为得罪皇帝太过,年逾七旬仍然不被允许回乡,最后客死戍地,七十二岁。

这样的一个才华绝代的人物,在我印象里总是个俊逸翩然的形象,无奈画家陈洪绶却把他画得样“丑怪”。

当然,这并不是陈洪绶有意在贬低杨慎的形象,陈洪绶笔下的人物,几乎全是这种样子。因为他从不画皮肉,他只画风骨。因为怀着巨大的怜惜和崇敬,他笔下的这位升庵才显得这样高古出尘,这样魁伟不俗。

相信你仔细看,能看得出那一身遗世独立的骨力来。

其实这是因为惺惺相惜。

陈洪绶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艺术天赋,甚至被明末大画家蓝瑛怒赞为“使斯人画成,道子、子昂均当北面”,吴道子、赵孟頫都要尊他为上,这是何等的功力!

他的人物特别不同之处,在于我们从这一个个丑怪的形象上,能见出风骨、个性和情致,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灵魂。

陈洪绶也心怀家国,只可惜大明气数已尽,据载,陈洪绶闻知国变时哭泣狂呼,见者咸指为狂士。后削发为僧,自号悔迟。

悔也好,恨也好,怨也好,怒也好,都化作笔下一个个桀骜孤高的人物,其间寄托和安放的,便是他自己的灵魂。

一年后陈洪绶还俗,在绍兴、杭州一带卖画为生,卒年五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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