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芙蓉图:一朵荷花的标准姿势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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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水芙蓉图》,南宋,故宫博物院

荷花大概算得上是被历代画家表现得最多的花卉,甚至可能没有之一。

画家们因为个人风格不同,所以笔下的荷花各具风姿,分不出个高下来。但是,唯有南宋画家吴炳的一幅小画《出水芙蓉图》,称得上最“一本正经”的荷花标准像。

元人赞这幅荷花图为“写生折枝,可夺造化”,不是虚言。

这幅画尺寸不大,纵23.8厘米,横25厘米,是一幅团扇上的作品,这种精巧的尺寸是南宋花鸟画的主流。南宋花鸟最多的就是扇面、家具上的贴络、灯片子之类的小品。

不过,尺寸虽然小,画面却体现了宋人的理学精神。宋代理学讲究格物穷理,这幅画对荷花确实“格”到了极致。

画面只在正当中画了一朵盛放的荷花,但花瓣却俯仰多姿,高低错落,外层的花瓣已几近凋败,远离花芯呈仰倒状,内层的还站得精神,轻轻内扣抱着花芯。

花瓣以淡粉色打底,瓣尖上的红色被染得稍重一些。花瓣的内外两面施色也不同,内面色泽浅而近白,外面的色泽更深。画家还用细得几乎难以分辨的线似有若无地画出了荷瓣的脉络,这是神笔。

最明亮的是那一圈娇嫩的花蕊,花蕊是用比芝麻粒还要小的白粉点成,它们轻轻地落在黄色的花柱上极为脆弱,在画中也像是在轻轻颤抖着了。中间的莲蓬还没有成熟,所以每一粒莲实的头顶是娇黄的,荷花尚未凋谢之时,花中间的莲蓬正是这个样子。

连作为陪衬的荷叶画得都穷究其理。画家特意让荷叶卷着,以显现出它正背面的不同。 荷叶是稍深一点的绿色,其中还透出一层黄。荷叶脉络分明地四散开去,越靠近叶边的末端脉络越细越多;荷叶背面的绿色发灰,两相对比,阴阳向背一目了然。荷花的茎干劲挺粗壮,上面还用极细的墨点出了茎上的小刺,富有分明的触感。

对一朵荷花的了解,大概没人比吴炳更多了。

虽然不好矫情地说这一朵荷花便见万物,见天地,但至少从这一朵花中,我们可以想见满池风荷飘举,闻到荷香清幽。

南宋的宫廷画家格外擅长这样的花鸟小品,不是北宋式的花鸟树石全景全貌,而只是一蔬一果,一花一木,一鸟一虫,却无不形貌逼真生趣勃发,除了他们对格物穷理的追求,还有对日常生活的拥抱和激赏。

当然,这样的选材和构思,或许也还和当时的历史背景有关。南宋的山水巨匠马远、夏圭的画面都是一角半边之景,有人认为表现的是破碎的山河,不知这小幅局部的折枝花鸟,是不是也暗含这样的意味。

偏安江左的南宋国事甫定,尚未直面四起的硝烟,但北方山河破碎,父老南望王师,也不是承平的岁月。所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和鸟或许也更能轻易勾起人的情绪吧。

山水取景,花鸟取情,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

而荷花,又在所有这些花里不同一些。

要说起来,南宋朝廷偏安在临安府,这里正是赏荷的胜地,作为宫廷画家的吴炳,或许也就近水楼台,对它有着更加切近的探究和感情!直到今天,西湖十景里还有著名的一景名为曲院风荷,想来在当年,景致应该更繁华更丰艳。

因为当年的荷花太盛,花开十里,竟然不可思议地勾动了远在北方的金主完颜亮对北宋的觊觎之心。北宋词人柳永在他的名篇《望海潮》中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形容钱塘繁华,据说正是听到这一句,完颜亮“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于第二年率60万大军南下攻宋。

当然,北宋灭亡,荷花并不为此负责。

说到文人对荷花的吟诵,我们最熟悉的这几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恰恰都出自南宋。或许对于这个偏安的朝廷来说,荷花除了它的美和香,还有它的一段风骨,一段姿态。不可亵玩,不可污染,这也是南渡的臣子力求保留的一点气节吧。

所以,南宋的画院里,也并不全是这些小品式的花鸟,除了对现实人生的玩味与激赏,官僚文人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它们被表现在另外一些大画里,这就是表现不屈的节操和进取的雄心的人物故事画,画的是伯夷叔齐,是苏武,是郭子仪,是蔡文姬……

到了后世,画荷的高手层出不穷,历代都有名家巨手,像明代的徐渭,清代的八大山人,近代的张大千,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他们的荷花并不像宋人那样要精细谨严地格出荷花的形貌物象,以形传神,他们更多地是借荷花的俯仰多姿和清举的风骨传达自己的心绪和气度,那便算是以神写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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