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箴图,古代女德教科书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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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女史箴图》,东晋,大英博物馆

《女史箴图》是东晋顾恺之的杰作,当然并不是现在留存下来的这一幅,现在这一幅是由唐人临摹的山寨版,因为时代够早,而且山寨得相当认真,相当老实,多少能让我们一睹顾恺之的笔墨风流,所以我们大多也就愿意把她仍然归在顾恺之名下。

所谓女史,是指古代宫廷中侍奉皇后、记载言行和制定宫廷中嫔妃应遵守的制度的女官。箴则是规劝、告诫的意思。可见这是一件道德感和“教育性”很强的作品。

其实,《女史箴图》要说起来应该算是一幅“文学插图”,因为它是根据西晋著名文学家张华作的《女史箴》的内容绘制的。《女史箴》记载的是历代贤明后妃的事迹,据说是因为当时的贾皇后擅权弄国,所以张华就以此来讽刺她并规劝后宫女性。

张华是不是这么大胆还有学者存疑,不过顾恺之的绘画却是忠实了“原著”,把劝诫的内容画得具体又传神。

《女史箴》并不是一个连贯的故事,而是分段记述了不同时期的贤良后妃,所以画面也同样分成了十二段,但因为年代久远,藏品经历过颇多波折,现在只剩下了九段,也就是九个场景和故事,

实在没想到这样表现贤妃的作品,一开篇就很“猛”。

不信你看,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来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大熊,直向一位女子扑来,它来势凶猛,扑起了一阵风,所以激得女子的裙带高高向后飘起。两个宫廷侍者急忙拿着长戈前去刺杀,他们的表情和姿势都很夸张,倒更显露出他们内心的恐惧来。

不过,这女子看起来却稳如磐石,连身体都不侧一下,不仅没有丝毫闪避,反而大正面地迎熊而上,神色平静到眉头都不皱一下,很有点泰山崩到前而不改色的镇定,气场强到让人不敢相信。

往她身后看,还有一个头戴冠冕的男子盘膝坐在榻上,正欲起身拔剑,他身后那两个娇小柔弱的女子已经匆忙转身要逃走了。

其实这一段名叫“婕妤当熊”,讲的是汉元帝和后宫佳人在围观斗兽,一头黑熊突然跳出围栏,其他人惊恐避走,只有冯婕妤挺身而出,定定地挡在了皇帝身前。

那个在她身后坐着的正是汉元帝,画家有意把他的形象画得比较魁伟,也是为了突出他的身份,不过在这紧张时刻,皇帝的形象实在不威武,反而有点色厉内荏。

这也好理解,这种危急关头避让奔逃应该是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冯婕妤此举显得很“不正常”,这得是接受过多少后妃之“德”的教育,才能这样大义凛然啊。

我猜,这样的故事必定要激起如今女生们的不满了,不过没办法,在当时的宫廷里,皇帝为大,管你是弱女子还是神奇女侠,都得舍命护君。

幸好冯婕妤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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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个汉元帝也真是个软弱之辈,区区一头熊还要轮到弱女子来替他阻挡,更别说外有强敌匈奴对他的国家虎视眈眈。

他的办法倒是一以贯之,仍然让弱女子替他阻挡强敌。

没错,就是和亲。

不过,汉元帝的和亲称得上是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因为这次派的是王昭君。

大家总是把昭君的悲剧归罪于画师毛延寿,因为他的奸恶把不肯行贿的昭君画成丑女,才让元帝被蒙蔽,指派她出塞和亲。结果临行拜别,元帝发现昭君貌若天仙,却已经追悔莫及。元代的戏曲作家马致远写过一部著名的悲剧《梧桐雨》,更把元帝和昭君的故事写成了爱情悲剧,缠绵悱恻,让人动容,不过任凭如何对这个皇帝美化加工,自然还是白居易那一句“自是君恩薄如纸,不须一向恨丹青”看得清楚透彻。

这个无能的皇帝不能励精图治安邦定国,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即使不是昭君,也还是其他的弱女子。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这样的皇帝,舍命保护了又有何用啊!

也罢,任何朝代,都是皇帝的主场,社会也多半只对女子有要求,更何况这是专门针对女性的《女史箴》。

接下来的一幕故事是“班姬辞辇”。

还是汉代的故事,皇帝换成了汉元帝的儿子成帝。

汉成帝有一段时间盛宠班婕妤,形影不离,所以有一次成帝和一众后妃一同出行,他力邀班婕妤一同乘辇,但班婕妤坚持不肯,她委婉地劝成帝说她观看历代留下来的图画,圣贤之君都是大臣在侧,只有亡国之君才与宠妃同辇,为了不让皇帝像亡国之君一样,她只能辞辇了。

这样贤良淑德的妃子实在是太少见了,确实值得大书特书。不过你看成帝在步辇里边走边回头望向班姬,脸上的表情既不舍又沮丧,班姬站得定定的,衣带在风中飘动,贞静高洁的形象一下子就树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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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上,班姬的声名确实很好,不仅美貌而且多才,她是西汉著名的女作家,以辞赋见长,还是著名的文学家班固(就是写《汉书》的那位)、班超和班昭的祖姑。

班姬的这番陈词保全了皇帝的形象,但坐在辇里的皇后就显得有点尴尬了,她倒真有点左右为难呢。

班姬身后还有一个红裙的女子,大概她还在做思想斗争,所以不觉就落到后面了吧。

我实在不知张华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他不想想,把女性的形象刻画得越是完美,不就越衬托得皇帝的昏聩吗?

其实一个班姬哪有力量真正规劝汉成帝做明君啊。他比元帝更昏庸好色,他后来冷落了班姬而专宠赵飞燕、赵合德,国政混乱,和明君相差十万八千里。

班姬被冷落后也极为感伤,留下的诗赋都悲凉哀怨,其中《团扇歌》最著名。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就这样,团扇也就因此成为弃妇的标志。

后来,唐代的大诗人王昌龄写过许多《长信秋词》,正是典出班姬。

唉,也不知张华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他不想想,把女性的形象刻画得越是完美,不就越衬托得皇帝的昏聩吗?

还有一段比较有趣,画的是女子的生活情态。

两位女子一正一背的姿态形成了有趣的对照,那位背对观众的女子脸在镜中得以显露,正在描眉画目,异常专注;那位梳妆的女子则坐得端正,倒是她身后的女子姿容妍丽,格外动人。

这么美好的画面,偏偏对应的是“人咸知修其容,而莫知饰其性”,板着脸一本正经不分场合地说教,难免令人有点生厌。

哈哈,我这当然是以现代人之心去评价古人,自然是跑了题了,不过我确实是愿意把它只看成一幅美丽的画卷,而不是女子形容举止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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