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夫人游春图：大唐仕女真神气
作者：罗米
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唐，辽宁省博物馆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
这是杜甫的诗歌名篇《丽人行》中的句子，写的是备受唐玄宗宠幸的杨氏兄妹在天宝年间盛装出游的宏大场面。
诗人词采飞扬，写尽了丽人出行的妖娆秾艳，但画家似乎仍然觉得不够直观，于是还要画出一幅《虢国夫人游春图》，像是在和诗歌一唱一和了。
这是唐代著名的仕女画家张萱的代表作，他活跃于唐玄宗的开元天宝年间，和杜甫同时代，所以他或许也亲见过这样的场面，于是画起来也就更加真切了。
虢国夫人是杨贵妃的三姐，因为杨贵妃得宠，所以她的三个姐姐都被封为“国夫人”，这是唐代命妇的一级封号，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更是当上了宰相，白居易在《长恨歌》中所说的“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正是形容当时杨家权势的鼎盛。
这种权倾朝野的新贵自然一点也不低调，一行人等但凡出行，便会宝马雕车，人声鼎沸。据说出行的队伍装饰太过华丽盛大，一路走过去沿途都会遗失数不清的金银珠玉，香风十里不散。
绘画毕竟不是照相，可以把一切细节都悉数收录在镜头里，画家当然也无意像后来清代的《康熙南巡图》那样进行大场面的实录，所以画家的高明之处正在于取舍得当，他只撷取了这几人几马，连背景都略去了，却让人一眼便感受到权贵出行的隆重显赫来。
你看，他们都在马背上坐得端端的，目不斜视，即便略有交流，眼神明显也只放在“自己人”身上，丝毫不理会周遭的围观群众，这是何等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人才会有如此倨傲的神色啊。
且再看他们的佩饰细节，这些贵族自己绮罗珠履自不必说，连马鞍都是披锦列绣，豪奢至极了。
因为没有太多的故事情节可说，这幅画确实一点也不难懂，用不着多费口舌分析解释，我们只需欣赏画家笔墨功夫即可，美人丰姿绰约，雍容骄矜，马儿筋骨匀停，雄壮沉着，画面的色彩端凝典丽，节奏不急不徐，优雅舒缓，临到末尾还特意画了回首相望的姿势，更像是一唱三叹余音不绝了。
我们且不去管它是不是和杜甫的诗歌一样暗含讽刺，只看画面上的仕女鞍马，展现的全是盛唐的风神和气韵。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样直白的画面加上明确的题目，却引出一个让人争议不断的谜题，至今都尚无定论。
这个谜题正是由这直白的画题引发的。
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叫虢国夫人游春图，画面上这么多人，到底谁是女一号虢国夫人呢？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啊！
其实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就不断有学者提出自己的观点和证据，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也就留下了一点我们凑热闹的余地了。
且来一条条找线索吧。
古代作品有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重要人物必定居于重要位置，而且一般来说形象要更高大一些，这也是大多数学者判定的根本依据。
重要位置，就是能够让人的目光自然聚焦的位置。画面上的人物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两个形象比较符合这样的条件。
画面上的形象被分为两组，一组是走在前面的三个形象，最前面那位显然最重要，他不仅一马当先，而且整个形象不论是人还是马，都没有丝毫被遮挡，显然这是画家很想让观众看得清清楚楚的形象。
后面一组是五马六人，最重要的那个位置显然是两马并行的那一排贵妇中离我们更近的那位，就是穿红裙灰衣的那位，除了她以外，其他人的马或者人都被遮挡了一部分。
按理说，谁是虢国夫人可谓一目了然了！
画家把最重要的位置给了这一男一女，女性便是虢国夫人，而那位骑马在队伍最前的男性，便是当时任宰相的杨国忠，他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这也是目前比较流行的一种说法，因为看起来顺理成章，无须置疑。
不过，有的学者有话要说了。
因为还有许多细节，似乎与这种尊贵的位置有点矛盾。
我们再来看其他能够烘托身份的“道具”，最大最显眼的，当然是马匹。
从画面上看，有四匹马与众不同，这四匹马的颈下有硕大的红缨，古称“踢胸”，想都不用想，有“踢胸”的马肯定比没有的更尊贵，相应骑马者的地位也就更高。而在这四匹马中，又有两匹格外尊贵，这便是第一匹马以及抱孩子的妇人所乘的那一匹，它们的尊贵体现在鬃毛的样式上。
这两匹马儿的鬃毛被修成了三丛，这便是唐代著名的“三花马”，也是唐代从边地所征得的珍贵良马，唐三彩和昭陵六骏石雕中都有这样的三花马形象。
所以，如果我们从马儿的身价来推断，虢国夫人应该是抱孩子的女性吧！从位置来看，她居于后面一组人的中间，前有开道侧有随从，地位也确实显得很高。而且，后面一男一女的目光也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女子才是虢国夫人！
不过，大家很快在她的形象也找出了“破绽”来。
她的形象和打扮看起来比较老，这与虢国夫人年轻貌美的传闻大不相符，所以否认她是虢国夫人的说法也就牢牢抓住了这一点进行反驳。如果说面相看得不是很清楚，她的发髻就很能说明问题，这种发式名为百合髻，是唐代中老年贵妇流行的发式。她前面两位则同是堕马髻，这才是年轻的贵妇常见的发式。
既然不是她，那么会不会是“她”？于是又有人转而认为这位老妇人之所以显得这样尊贵，其实是沾了她怀中小孩的光，而那个小女孩，才是真正的虢国夫人。
这样的“脑洞大开”真是不得不佩服了。不过，学术本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脑洞大一点倒是无妨。
这种说法还进一步解释，之所以叫《虢国夫人游春图》，其实不过是虚晃一笔，随便编个名字应付一下的，毕竟画不是照片，它没有实录的义务。
不过，到底还是缺乏一点言之凿凿的说服力，大家也就存它作为一家之言，自然不肯信服。
这么找了一大圈，难道画题真的只是“逗你玩”，画面上并没有虢国夫人吗？
NONONO，画面上还有这么多活物呢，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只不过脑洞还得开得大一点才行。
我们再来理一理吧，画面上的活物一共17个，虢国夫人绝对不可能是一匹马，哈哈，所以大BOSS的候选人必定出自这9个人，我们上面已经排除了4个，两个并排居中的贵妇，一个最后一排中间的老妇和怀中的孩子。
现在，还剩下5个人。
这5个人我们再仔细看一遍。
前面两个开路的侍从和后面两个殿后的侍从装束上恰好呼应，他们的身份也是无疑的
两个红衣的少女和两个白衣的男子是随从的打扮，他们无论是服饰还是马匹都明显要低等一些，所以再排除4个，现在只剩下1个了。
嗯，是时候祭出福尔摩斯这句名言了：首先要把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都排除，那其余的，不管多么离奇，难以置信，也必然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是他，就是他！就是这个画面上一马当先的男子！
他的位置是最尊贵的，马匹也是最尊贵，这是很清晰的双重标志，画家在告诉我们他才是画面中最尊贵的人啊！
难道，虢国夫人是个男子？
当然不是，虢国夫人并不是个男子，唯一的答案只有一个，她穿着男装扮成了男子！ 再来看一遍这位吧！这才是画面上最华丽丽的一位啊！
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
唐代贵族女子穿男装已是一种时尚，虢国夫人对男装的热衷史料中多有记载。这位虢国夫人很有些与众不同的时尚见解，所以她的打扮显得别出心裁，格外出挑。
有诗为证：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看出来了吧，不仅不画浓妆，而且骑马入宫，多么英气勃勃，多么与众不同！要知道唐玄宗此时已年近六旬，看惯了六宫粉黛的千娇百媚，虢国夫人着男装的俊朗也就显得更有吸引力了。
还有些细节或许也可以作为佐证，她的虾青色袍服前胸，有描金的鸾凤团花，马鞍上有一只白虎形象，马鞍下的垫子上还绣有两只鸾鸟，这些装饰远比其他人的精细华贵得多。
还有她的马，毛色上有旋花，妥妥的是“五花散作云满身”的宝马。其他的马上都没有这样的花纹。
唯有这样奇特的设定，才充分显现了虢国夫人的与众不同，作为画面的主人公和画题所在，才更有说服力！
而且，这样的设计，才更加显得画家不仅技艺超群，而且构思精巧。
所以很多人都倾向这个说法。
不得不说，透过这幅画，倒是依稀可以明白这几位杨氏姐妹为何能够如此获得殊宠，以至于对大唐的江山产生如此颠覆性的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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