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湘夫人图:湘女多情就是这样了
作者:罗米
文徵明《湘君湘夫人图》,明,故宫博物院
容我先介绍一下画面的两位主人公“二湘”的身份吧。
这两位是屈原《九歌》中《湘君》和《湘夫人》两篇的女人公。
《九歌》本来是楚地民间祭神的乐歌,经屈原改编加工后,创造出许多神的形象。湘君和湘夫人在作品中是洞庭湘沅一带的神灵,二人挚烈相爱、思念,《湘君》一篇主要以湘夫人的口吻指责湘君,到了二人的约期湘君却未来赴约,失望至极的她心生怨怒甚至对爱情产生了怀疑,于是她把玉佩、玉玦扔在江中以示决绝。但终究内心放不下相思,内心里仍然深切期待着见面的机会。
《湘夫人》一篇则以湘君的口吻力陈自己对爱情的忠贞,秋风袅袅,木叶纷披,不见佳人的湘君也无比惆怅,晚至的他看到爱人已远去,只好摘取沙汀上的杜若遥寄思念。最后,湘君也只能心存期待,但愿能够再择吉日,与爱人相见。
屈原为这一对哀怨的情人谱写的这一组凄婉决绝又缠绵悱恻的恋歌,成为楚辞里的名篇。
毋庸多言,这两位主角应该是一男一女,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文徵明把他们画成了“她们”?
不是我迷信权威,文徵明作为吴中的大才子,明代的大文人,是绝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之所以他把二位都画成了女子,其实是当时的流行画法,而且早在汉代,二湘的身份就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在屈原的作品中,虽然把二人的入骨相思写得令人唏嘘,但并没有明确指出他们的身份,只从湘君口中透露了湘夫人是“帝子”,传说就是《山海经》中所说的天帝的两个女儿中的一个。
湘夫人不仅地位尊贵、姿容明艳,还相当有性格,对于爱人爽约,她不仅出言责备,还带着怨恨的情绪扔下玉玦、玉佩,以表达自己的忠贞。
不过,战国以来,湘君、湘夫人的形象又经过无数作品的记录,慢慢发生了变化,终于在儒家尊崇尧舜思想的影响下被统一了性别,而且身份也被固定下来,她们成了尧的两个女儿,后来都嫁与舜,成为舜的两个妃子,长女名为娥皇,次女名为女英,可惜深情的湘君和烂漫又不乏泼辣的湘夫人,就彻底成为了哀伤柔情的淑女贤妃的化身。
湘君湘夫人最著名的故事也一改《九歌》中爱而不得的基调,成为了二妃恸哭离世的夫君舜的痴情故事。
据西晋张华《博物志》中记载: “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
说的是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与舜做妃子,有一次舜南巡的时候病逝,于是被安葬在湘水一带,等两个妃子赶来已经来不及与他见最后一面,二妃于是相与恸哭,她们的眼泪洒在竹子上,竹子上于是显出了斑斑点点的泪痕,于是,一种竹竿上有斑点的竹子便被称为“湘妃竹”。
到了唐诗中,歌咏斑竹的诗句难以胜数,大多都用了这个典故。比如刘禹锡《潇湘神》:“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红楼梦》中爱流眼泪的林黛玉住的地方一片翠竹环绕的“潇湘馆”,她本则被称为“潇湘妃子”,同样是用了此典。
连官方也支持二湘的女性身份,据多部书中记载,东汉末年的荆州牧刘表为都曾修建庙宇并且立碑刻石以祭祀两位妃子,后世也就更加约定俗成了她们的身份。
可怜的湘君啊!
文徵明当然不是不知道《九歌》,只不过从俗,他也把二位画成了高古飘逸的女神了。
文徵明的画中湘君和湘夫人一前一后施然而行,湘君手持麈尾扇轻轻回首,像是在与湘夫人交谈。
除了二位妃子以外,画面空无一物,既没有行云也没有流水,但二位妃子衣带飘飞长裙曳地,却让人觉出了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轻灵曼妙。
画面线条细若游丝,蜿蜒回环又富于弹性,被称为游丝描,色彩也是极浅的朱砂红和白粉,高古淡雅,仙气十足,这是文徵明追求的效果。
这幅画人物占的空间很小,还有很大的空间被题跋占据,这也是元代以来文人绘画的一种倾向,他们追求的是诗书画印的“四位一体”。这种长篇题跋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详尽记述画家创作这幅画的来龙去脉。
我们根据题跋可以看到,文徵明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自己来画二湘图,而是请了当时与他画名相当的另一位大画家仇英创作,但仇英画完后应该是不合文徵明的心意,所以他就自己重新画了这一幅。
文徵明也是很耿直了,偏偏要把这种不满意题写在画上,倒是真不怕仇英难堪。不过当时文徵明是吴门地区的文坛魁首,艺高望重,又是仇英的前辈,加上仇英又是画工出身,所以也只能默默领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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