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利的画，到底在干什么？

作者：罗米

如果强调以梦境为表现对象，所以无论画面多么诡异无常，甚至多么令观者不适，大家总会抱着极大的包容，梦境嘛，大概也本应如此。对于达利而言，大家还对他的疯狂梦境还有几分格外的期待，如果没有被他的画吓到，倒显得很不“达利”了。

正好，来索菲亚皇后艺术中心，倒可以满满地感受一下达利的疯狂。

比起我们常人的恍惚而不可捉摸的梦境，达利的梦境要清晰得多，每一件物品都明晰可辨，甚至具体细致到毫发毕现，但它们组合在一起，便像是包含着一个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时空，令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奥秘。

这是达利的一个图像策略。

达利的笔下，每一个图像都有明确的轮廓，它们在无尽的空间中独立着，但同时，它又可能是其他图像的组成部分，与其他图像相互借用着轮廓，于是在你的“妄想”中组成一个新的图像。

这些图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往复，似乎无穷无尽。所以，画面一下子仿佛具有了多重幻象，由此也产生了多重意义。我们现在时常会玩一种“画中画”的比眼力游戏，这个发明权，便应该归至达利的名下。

《无尽之谜》便是这样的“画中画”。

画面看起来是一幅怪异的风景画，当然这一片深暗的色彩，必定是梦里的风景。画面从一片浅浅的河湾展开，河水向后通向蜿蜒的水面和绵延的群山，河上有小舟几点，群山中亦有高峰与谷地；一个略显臃肿怪异的背影端坐在河岸边，看起来像是一名披着头巾穿着蓬蓬裙的女子，正对着河流发呆。

画面左侧则像室内这景，方格的地砖上放着一个大球，把画面分为两部分。

不过，稍稍恍一下神，再看的时候，画面却成了人像的组合。

最左侧最高的山峰，那是一个人头，此时他的右手托着下巴侧卧着，左臂搭到了身前，一直放到了那个巨大的球上，胳膊肘弯曲的地方，还有三个仿佛吉他上的调弦钮。

画面中间，是一个女性的半身像，河对面的那起伏的深色的山，便是她的卷发。河岸边那个女子的背影此刻成了这个女性的鼻子和嘴，那鼓胀的蓬蓬裙则成了这个半身像的领子。左侧深褐色的一片从球上搭过来的幔布勾勒出她颈肩部优美的曲线。这个半身像的眼睛，便是河里那只小船和深潭里的一点光。

画面最右侧，一个包着红头巾的女性头像刺入画面，她的两只眼睛闪着白光，显得诡异恐怖。她的下方，那个尖尖的伸向河面的岩石，像是一个包裹着婴儿的襁褓。

这还没有完，画面正中间，还依稀能看到一个横躺的人体，头在右半浸入水中仰着脸，左侧那个以山为头支着下巴的人，他的左臂上半截成为他的右腿，下半截那个类似吉他琴颈的物体，则成了他的左腿。他的双腿叉开着。

他要说明些什么，既然是谜，我也难以破解，而且达利说这是“无尽”的，所以画面还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待我们去发现。

用比较专业的说法，这种绘画方式是利用了“视觉错位”和“视觉叠加”，怎么样，是不是突然觉得达利的这种做法很有科技含量？

运用了同样的构图策略的还有他画于1945年的《铀和原子的忧郁田园》，这是达利在了解到日本的广岛和长崎被原子弹袭击后所画的作品。

这是一幅室内的场景，几条极细的线表明了室内的立体构造。由于原子弹爆炸，墙面被击出了两个圆洞，右上方的天花板也被炸出了一个大口子，一块巨大的墙体已经浮起来，摇摇欲坠。

一个男性的头从左下角伸进来，这像是达利自己的脸，他正惊恐地望着被原子弹袭击后的世界。一个个飘浮的圆球从各种物体体内迸发出来，这是达利对于原子的想象和理解。

画面中，人脸仍然无处不在，最显眼的是一架正在投弹的飞机，它构成了一张脸上的五官，这是一张皱眉的痛苦样子，达利著名的“软表”从头上耷下来，像是耳朵，也像是长发。他的上方是一个通向外面蓝天的圆洞，远处飞鸟翱翔，它们也构成了一张脸垂着眉头表情哀伤的脸。

在这两张脸旁边，一块外形光滑形状像一条舌头的石块裂开了一道缝，上面爬满了蚂蚁，这是达利常用来表达焦虑和不安的符号，这些小昆虫不断地噬咬着机体，最终令其分崩离析。达利用这些微末的细节表达着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裂痕。

这两张脸又成为另一张更大的脸的五官。两个蓝色的圆洞此时成了两只眼睛，而中间那个“飞机人”，此时便变成了鼻子。

画面右侧，那块被炸得突起的不规则形状的墙面上，一个妖异的怪物头正伸长了舌头，露出成排的白而尖利的牙齿。它的眼里滴下巨大的泪，落在自己的身体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同时，这个怪物又形成了另一重五官，头是整个残墙，一只眼睛是不规则的六边形圆洞，另一只则是这个怪物突起的长长的额头围起的形状；它的鼻子由怪物形似三角的头构成，而它的身体溅起的一潭水花，便成了张大的嘴，那滴眼泪则成为喉咙深处的悬雍垂。

这又是多么贪婪狰狞的一张脸，正不知饱足地张大嘴流着口水吞噬着整个世界的一切！

它的下方是小小的爆炸现场，同时也是一张生动的脸。

两团分开的黑烟是眼睛，中间的一团红色火焰是鼻子，最下方的那一道红色的岩浆状的流淌的“液体”便是舌头，灰白色的向外喷的气团像是高举的双手，既像是在示威，又像是在呼救。它的身体下方是一个金色的圆环，仿佛一个巨大的时空黑洞，联通着异次元的世界，于是这个妖怪便从异次元中穿梭到了我们眼前的世界，导致了一场巨大的灾难。那个困住它身体的金色圆环，大概便是达利想象当中装着铀和原子的炸弹的外壳了。

画面中还有许多棒球运动员的形象，在达利心目当中，棒球倏忽飞动的形态与强劲的力量和原子的运动轨迹很有些类似吧。

所以，达利除了在画面中表达了对原子弹爆炸后的恐怖想象和感受，还对原子本身产生了类似科学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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