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图5号,抽象绘画应该怎么看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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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斯基《构图5号》,艾尔米塔什博物馆

康定斯基的抽象作品其实选哪一号都差不多,因为这一堆形和色,我们都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之所以挑了五号,是因为恰好我找到了五号的草图。

很惊讶吧?就这样随便“乱画”的作品,还需要画草图?

先别忙,我们还是慢慢来梳理一下抽象画是怎么回事吧。

抽象是相对于具象而言的,把具体形象抽离,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就差不多是抽象了。比如毕加索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女性,其实就很抽象,只不过我们毕竟还能分辨出是男是女。 在这个基础上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纯粹的抽象了。画面上不仅看不出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是人是狗,没有任何具体形象,只留下线条、形状和色彩的组合。

要说起来,人类最早的“艺术作品”——四万年前的洞穴壁画就是具象的,所以从具象到抽象,真是很需要一点灵光乍现的想象力啊。

这灵光被大胆的康定斯基捕捉到了,他运气不错。

康定斯基1866年生于莫斯科,在接受完高等教育,获得了博士学位之后他成为了大学法律教授。不过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热爱绘画,所以他时刻准备去闯荡一条艺术之路。

30岁,他辞掉了教职来到德国,在慕尼黑美术学院学了四年画画,就走上了职业道路。毕业后,他遍览了欧洲的古典艺术,又亲身感受了如火如荼的现代艺术,后印象主义、象征主义、野兽派、立体主义,他自己最早还加入了德国的前卫艺术社团“青骑士”。

可以说他对现代艺术是熟稔于心的,他自己一开始就不具象,不过,虽然那些画轮廓简单,色彩涂抹得极为豪放,但我们还是能看出这是山,这是树,这是房屋。

再向前走一步,画面就更难以辨认了。他著名的“转型时期”代表作《骑手》,马和人的形象已经简略到要靠脑补才能看得出来了。

但离我们的《构图5号》,仍然有一步之遥了。

没人知道这至关重要的一步什么时候可以被跨越,天启的灵光什么时候可以照进他的心。

它被他自己描述为一次意外。

康定斯基自己说有一天晚上他自己步入画室,结果看到他自己放在地上的一幅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异乎寻常的迷人魅力,他一瞥之下并没有看出画面上是什么,后来才发现是因为这幅画被放反了。

于是,他猛然惊觉正因为看不出画的是什么,才是作品真正迷人的原因。

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迷上了这样“乱涂乱画”了。线条和色彩简直是群魔乱舞,甚至连绘画的名字都变得很不正经,它们只被称为“构图X号”“即兴X号”。

真正的抽象来了!

这时候,我们既看不明白他画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用费力去看明白,因为他的画中只有颜色和形状,别无其他。

这就带来了一个大麻烦,往常的判断标准面对这样的作品立即失效,比如“美不美”“像不像”甚至“难不难画”立即失效了,于是许多人诟病抽象是在胡闹,是在投机取巧。

因为它们看起来真像是涂鸦之作,而且还出自幼儿园小朋友。不过,你倒可以试试看,在画上添上几笔或者减去几块,把颜色改一改,看看画面是不是还这样舒服,这样流畅,这样有力量。

比起以前的具象画,抽象其实更难。好歹具象的作品还有个形态、有个样板去追寻,绘画总有个尽头,现在连形都没有了,艺术家要在哪里停手呢?想想都觉得心里没底啊。

康定斯基其实为大家指了条明路,不管是欣赏抽象作品还是创作抽象作品,这都是一个基本原则。他说:“色彩和形式的和谐,从严格意义上说必须以触及人类灵魂的原则为唯一基础。”

看到了吧,一是和谐,一是灵魂,不仅有形式上的,更有精神上的,这需要有多么深切的领悟力和多么强大的掌控力,才能由形式上升到精神!

艺术最早从万年前原始人的岩洞中走出来,经历了简单的线条、稚拙的模仿,达到古希腊罗马“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再到文艺复兴走上具象的巅峰,再到后来的印象派、点彩、立体派等等,一步一步分离、解剖着具象,可以说,人类彻底征服了具象,于是自然而然或者也可以说必然转向抽象,这是另一座高峰!

面对抽象画,我常常会想到禅宗提到参禅的三层境界:第一层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是幼儿园的涂鸦;第二层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大概是你的水平;第三层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便是康定斯基的抽象。秩序井然的混乱、故意为之的混沌、一本正经的随意,这就是康定斯基的抽象。

所以,我选了这幅《构图五号》,再对照着他的《构图五号的草图》,试图去理解和领悟抽象绘画难以付诸言说的妙趣。

抽象绘画本身就像是个大草图,竟然它还有草图,听起来确实略有点滑稽,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故弄玄虚,所以我很好事地把两幅画放在一起玩玩“找不同”的游戏。

看来,画面上的不同之处还是显见的,只是我一时之间还难以完全参透二者在“完成度”上的距离!不过,比起草图来,完成的定稿,确实要更加气定神闲一些,草图上的混杂不安少了许多。

如果你先不看图注,你能不能分辨出来哪个是完成稿,哪个是草图呢?

不过,即便完成稿确实显得明晰、坚定得多,但我的疑惑仍然没有消除,我实在不知道画家如何判断他应该在何处停下来。是确在某个节点上画面达到了最完美的状态,还是全凭他自己高兴?

其实这样的好奇在我看印象派尤其是莫奈的绘画时就常常出现,那堆叠的色彩、繁密的笔触有哪些是必须的,有哪些是随性的,可以减省的?艺术家自然是凭着常人无法参透的一两笔神来之笔,成就了艺术史上最辉煌的作品。所以,我相信这是他们超常的天赋了。

当然,这天赋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通过无数的训练,真正参透了形式中最精微最极致的东西。

所以,我等常人除了惊叹,也确实无处可解。

其实不仅西方画家让人这样揣度,中国也有这样的轶事。据说有时候,大画家黄宾虹在画山水时,会一边扭头看着门外的来客,一边还手不停歇地拿着毛笔在画面上点点画画。

这大概是只有大师才能做到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了。

技近于道,艺通于神,说的正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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