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六骏，来自中国的神驹
作者：罗米
我们在美国的这一路，因为时间实在有限，只能数过世界顶级大学的门而不入，但到了费城，却一路辗转来到宾夕法尼亚大学，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宾州大学精彩的考古与人类学博物馆。
说来吓人，这里所藏的文物多达100万件，文物所涉的地区几乎遍及世界各地、各个文化族群。这里最精彩的是埃及文物，雕像、木乃伊以及浮雕壁画，在全世界范围内都算得上是最好的收藏，以那位著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为原型所塑的狮身人面像，岁月侵蚀，已经隐去了法老的真面目，但他的权威和神秘仍然撼人。
不过，我们专程来访，是来寻找故乡的气息。
是的，这个博物馆里，收藏着太多太多的中国文物，精彩异常。它们在三楼中国展厅里各自站定，圆形展厅让它们相处得更加融洽和谐。
我们在这里可以列出一条长长的清单，随着我们的历史流泻着。开篇是两个魏晋时期的彩塑门神，守护着身后的一片安宁。
接下来是汉代石翼兽，它们在异乡仍然雄浑矫健，这本是守护墓穴神道的神兽避邪，在这里也没有放弃它的职责。
魏晋的佛站在后面，背屏上的火焰纹和飞天形象轻灵生动，佛像对众生微笑，宁静祥和。
当然，如果没有轰然作响的唐代，这里还少了些气象。三彩标志着盛唐浓烈的审美风尚，骆驼、文官、天王俑神采飞扬，磅礴壮阔、盛唐气向。
这些，都是来自中国艺术中的珍品。
不过，珍品中的珍品，是来自长安城里的两匹神骏。
这本是唐太宗昭陵北面祭坛的一套浮雕，分列东西两侧，一共六匹。它们是唐太宗最喜爱的六匹战马，生前伴随着主人征南战北战功赫赫，连太宗驾崩之后，都还要在陵墓旁雕刻这些战马的身姿，让它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伴随自己再建奇功。
这一套浮雕就被称为《昭陵六骏》，它们的名字也很特别，分别是；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飒露紫。据考证，因为这些良马多来自当时的突厥地区，所以它们的名字有些是来自于突厥语，所以听来不像是我们中原的名字。这倒更为良马增添了几分神勇的气息。
而宾州博物馆的这两匹，是其中名声最盛、形象最美的两匹，单独的那匹是拳毛騧，一人一马的，马儿是飒露紫，那个人则是太宗的将领丘行恭。
这两匹马在太宗一生的征战中特别重要。
拳毛騧是当年平定河北之乱中立下大功的坐骑，这一战打得极为激烈，它伴随太宗屡次涉险，最后身中九箭战死在阵前，为此，太宗后来在刻石时专门为它写过赞语，将其赞为“月精按辔，天驷横行。弧矢载戢，氛埃廓清”的神驹。
此时的拳毛騧神态很静，并没有被表现成飒踏如流星的疾驰状，它只轻轻地抬起马蹄，像是在草地上轻快地撒欢小跑。这匹战马能征惯战，最后血洒疆场，这也是它一生中不多的远离腥风血雨的时刻吧。
紫露紫是六骏中唯一一匹有人物相伴的形象，这一人一马的生平故事也很不简单。
公元621年，太宗跨着飒露紫前自到阵前打探敌方虚实，由于冲得太猛，与随从失散，只有将军丘行恭一人还跟随其后。敌人追兵已至，又有长堤阻挡前路，飒露紫已经身负箭伤，丘行恭把自己的马换给太宗，骑上带箭的飒露紫返身冲进敌阵，杀开一条血路回营。
回营后，丘行恭为飒露紫拔箭，它虽然神勇无伦，极力站定，这样的“懂事”真让人心疼。不过箭头很深，丘行恭虽然尽力安抚着它，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拔箭，但看得出来它十分痛苦，几乎站立不稳，那一条后撤的腿已经表明了一切。
箭拔出来的那一刻，飒露紫便倒了下去。
太宗对它格外怜惜，所以特意在刻石上表现了拔箭的这一瞬间，人和马之间的和谐和深情，也让人格外感动。
对于它的赞词，太宗题为：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紫燕，一是说它深紫色的毛皮，一是说它迅如飞燕。
这两块刻石是《昭陵六骏》中技艺最精妙的两块，民国初年便被中外奸商觊觎不已，加上国内当时政治局面混乱，难有专人负责，所以到了1914年，它们便被从昭陵盗运，一路辗转到了美国，被卖给了宾州大学博物馆。当年开价15万美元，已是天文数字。
其实，这个厅里的中国文物，当然还有其他国家的文物，其中一部分的来历都不太光彩，背后关联着一系列毁坏、欺骗、盗窃甚至劫掠的历史，说来令人无比心痛，当然也让人不胜感怀，这也正是此刻我站在中国展厅里的心情。
在全世界范围内，关于文物回归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不过，因为每一件文物背后都关涉了一段复杂的历史，所以文物回归的问题也显得格外复杂，而且真正想要做到也困难重重。
不过，如果我们暂且抛开历史背后的种种暗影，只欣赏它的艺术之美，我们会惊异地发现，艺术总是能超越时代和民族，超越文化的差异。飒露紫和拳毛騧风神隽秀，光芒四射，每一根线条都那样圆劲有力，每一块肌肉都那样流畅匀停，如果再细看，马儿的眼中似乎还有些特别的东西，它们这样有灵性，这样温柔又坚定。
《昭陵六骏》是整个唐代雕塑的典范和高峰，也是中国和世界雕刻艺术的杰作。纵然离开了昭陵苍茫的环境，它们背后的故事在异国他乡知者不多，但仅凭这样的造型，便能倾倒众生。
我们远赴重洋来到它们面前，能够做的就是好好地看看它们，对它们倾诉一下相思，也算是让它们听听乡音吧。
它们在这里，一定几度梦回长安，翘首以盼团聚。而另外的“四骏”，此刻正在西安的碑林博物馆，太平洋两岸的兄弟们，都是一样的心情。
真希望有一天，《昭陵六骏》能够在故国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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