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便池为什么可以是艺术品？

作者：罗米

费城如果是自由与爱之城，那么艺术博物馆里最能代表自由的，就要算法国现代艺术家杜尚的作品了。

在博物馆里堂而皇之地陈列着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一个自行车轮孤零零地被倒过来放在一个圆凳上、一个老式的铸铁瓶子架、一个小旅行里放着一些照片和小物件、一个男式小便池倒过来放着，侧面还签着名……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堆捡来的破烂，不过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是现代艺术的灵魂人物马歇尔·杜尚的杰作。

这一切，都要从1917年说起。

当时，纽约举办了一次独立艺术家的展览，评委会收到了一个从商店里买来的男式小便池，上面有一个签名“R. Mutt”，就是我们在费城看到的这个小便池的“原型”。

可想而知组委会拒绝了它，大家一致认定这必然是哪个头脑不正常的人在开玩笑。

后来，当这件“艺术品”的“作者”杜尚现出真身，他声称这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而且郑重其事地将它命名为《泉》，这就不像是个玩笑。不过，还从来没有人敢拿着一件流水线上生产的现成品声称它是“艺术品”，于是杜尚这种投机取巧的搞法被群起而攻之，他就是个没节操的骗子！

一切都早在杜尚的预料之中，或许他还希望骂声来得更猛烈些吧，他郑重地作出了书面回应，这事看起来还真是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他说《泉》是不是他亲手做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通过自己获得了一个新的标题，那么也就获得了一个新的意义，它此时便不再只是一个生活中的小便池，而成了一件艺术品。

一时间，大家有点语塞了，因为他说得真是很有道理啊！

杜尚的行为看起来足够恶作剧了，但其中包含的观念却是格外严肃的，他其实是在探讨一个最根本的问题：究竟什么是艺术品？什么是艺术？杜尚倒是很了解观众的心理，他知道如果不用点极端的方式，大家也不会把这个问题看得这么重，想得这么深。

一下子，关于艺术的那一层透明的天花板被突然砸开，艺术之心从此可以直通天际。

确实，谁说艺术必须是绘画和雕塑，必须讲究形式的和谐，必须要艺术家亲自完成，艺术，从来都不应该有这样那样的“必须”！

现在，艺术可以是一切，也可以不是一切！甚至，也可以说没有人是艺术家，也没人不是艺术家了。

艺术终于被杜尚拉下了神坛，也被打破了枷锁！这也正是杜尚被视为现代艺术旗帜的重要原因。

就在前不久，在英国艺术界举行的“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艺术作品”评选中，《泉》竟然领先第二名《亚威农少女》22个百分点。

也正是在杜尚以后，艺术变得更加百无禁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干就怎么干，只是记住一点，观念比作品本身更重要，这成了现代艺术新的法则。

这件《泉》当然并不是1917年的那一件，而是后来他又去商店买了一件，签上了大名，当然，这一次完全是应博物馆之邀，一完成就被放进了玻璃柜里小心地“供奉”起来。

在全世界各国的博物馆里，我还数次与《泉》相遇过。

杜尚使用现成品作为艺术品并不是从《泉》才开始的，此前，杜尚就做过《瓶子架》《自行车轮子》这些现成品的艺术，它们的共同点，都在于脱离了这些东西原本的用途，被杜尚定义为艺术品。

正因为变成了“废物”，因此才变成了“艺术”。这是艺术的逻辑！

这些作品，现在也都在《泉》身边一字排开，身姿挺拔。是的，它们正是我们刚刚一眼扫见的那些“破烂”。

这些都是几十年后重新“复制”的作品，并不是最早的那“一个”，但没有人能否认这些都是杜尚的“作品”。

与此前的艺术品不同，无论是达·芬奇、凡·高还是毕加索，他们那些作品全部的精彩和意义，正在于它们是艺术家们“亲手完成”的，一笔一画，都保留着艺术家本人绝无仅有并且不可复制的特性，但到了杜尚这里，这些所谓的“原作”本来就是现成品，是毫无感情的流水线上无限复制的成千上万个产品之一。

对于这样的作品，其中包含的观念远胜于作品本身，所以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原作”和“复制品”的区别，它们被杜尚“签了个名”重新定义，表达的是杜尚的观念，所以，无论它们是什么时候做的，用哪里的小便池做的，在艺术史上表达的都是同样的重要性。

到了后来，杜尚什么艺术也不做了，他沉迷于国际象棋，并且向收藏家提供各种建议，对此，他的解释是：“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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