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彩腾空马：胡人少年飞驰而来

作者：罗米

三彩腾空马，唐，西安博物院

我们自古就有用陶俑陪葬的传统，规模最盛大的自然是秦始皇兵马俑，汉代的大墓里也动辄有数以千计的陶俑陪葬，到了唐代这种陶俑又出现了特殊的样式，这就是我们熟悉的“唐三彩”。

唐三彩是在唐代墓葬中盛行的一种低温釉陶，以黏土为胎，经过一定的挑拣、淘洗之后，先用模具制成胚体再进行加工，比如人物的手、头发、手上所持的器具等均为后期捏塑，各色纹样则由刻画而成，所以显得既规整统一，又各富意趣。

三彩之名则来源于釉色。常见的有黄、绿、白、褐、蓝、黑等，其中以黄、绿、白三色为多，所以大家也就习惯称之为 “唐三彩”了。

这种陶器是用来陪葬的，并不作为日常之用，大家也就不那么讲究，比如陶土中含有比较多的杂质，也经不起太高的温度，所以一般烧成温度也就1000来度（瓷器需要1300度），由于胎体粗疏，它就远不像瓷器那样致密坚固，当然也不需要。再加上它的需求量很大，大家图个经济实惠，所以也就更加“随意”了。

不仅如此，三彩的上釉手法也相当粗放。

大概唐代到底是财大气粗的缘故，大家特别舍得用釉，三彩上的釉很厚，以至于在烧成的过程当中，釉水会不断向下流淌，形成特殊的滴垂效果。上釉的时候也没有固定的标准，想用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想怎么混合就怎么混合，所以各色釉水相互晕染，烧成的色彩也就显得格外绚烂。

三彩上色并没有一定之法，加上烧成后的效果又无法预见，所以这种看似随意随机的作品，却恰恰具有了一种宛自天开的别致和奇趣。

当然，唐代的工匠水准实在是太高，即使是这种批量生产、价格低廉的明器，也能如此惊艳世人，不得不说优秀是一种习惯啊。

唐三彩的器型很多，最主要的是人物俑和动物俑，包括仕女、舞乐、文官、武士，另一个世界也是队伍齐整的；另外为了保护墓主人不受邪秽侵扰，唐三彩里面还有很多天王俑和镇墓兽，这更体现了它的“明器”属性；动物里面最常见的就是马和骆驼。

从我们的艺术史上看，大凡帝国强大的时候，马的形象就特别多，比如汉代和唐代，因为马是古代决定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马在唐三彩当中不仅数量庞大，而且神姿焕然，它展现的是整个大唐的气度和风采。

三彩马都是高头战马的形象，这些马的尾巴都是束起来的，这是为了防止奔跑作战时马尾被缠住，据说这是突厥、波斯一带的习俗。

有时候，马鬃会被剪成三丛或者五丛，被称为“三花马”或者“五花马”，这表明它们血统“尊贵”，是来自边地的良马。

可见虽然是陪葬的明器，现世中的人也毫不马虎。

马的毛色最多的是褐色，有时还夹杂着白色，由于釉水施得不均匀，就显出深浅不一、褐白交杂的效果，这倒比通体匀净的效果要真实奇妙得多。

当然也不乏通体一色的马，尤其是通体黑色、白色的马，只安静地立在那里，便自的一股高贵出尘的气质。

反正上色全凭工匠心情，有时候简直是神来之笔，几点绿，一抹蓝，成为三彩俑最惊艳的色调。

所有的三彩马均有马鞍，可见它们不是野马。有了马鞍，马才和人类发生了关系，也建立了情感。唐代最著名的马就是“昭陵六骏”，它们正是因为陪伴唐太宗征战四方而被深切纪念，太宗亲自为它们题写赞词，连死后都要让它们陪伴在昭陵。

马鞍于是成了整匹马身上色彩最华美的部分，有些会被刻划出花纹，再施几种釉彩。釉料之间相互混合晕染，显出别样的绚烂。

整匹马上，马尾和四蹄通常是不施釉水素烧的，露出胎体平朴素淡的本色，于是让人在满目华彩之外深深地透出一口气，浓淡得宜，才是最难得的构思。

马的姿态很丰富，有立马、走马、奔马等等，不过，要论最神异非凡的当属四蹄腾空的“飞马”了。

西安博物院的这件腾空马是三彩马中极为罕见的造型，由于马蹄完全伸展开来没有落地的支点，只能在马肚子下面增加一点支撑物。

疾驰度关山，飒踏如流星，饱胀的肌肉下涌动是大唐最澎湃的激情和热血。

不过，即便马儿追风踏月，马背上的人儿却稳如泰山，甚至还满面笑意。这是位技艺卓绝的少年，不知是谁家的儿郎。

细看来，少年耳畔各有一个发髻，身穿蓝色长袍，腰间系着一个皮囊，这并非中原的打扮，原来这个追风少年，是一个胡人。

是了，当年的长安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八方来客云集于此，长安城以最大的包容和宽厚接纳着这些异域的旅人，当然他们也回报了长安城别样的风情。我们无须知晓这位胡人少年究竟来自何方，如此飞扬的神采，如此鲜活的青春，多么切近长安的气质和神韵。

我们出土的三彩马中，这是仅见的一尊四蹄腾空的造型，真不知当年的工匠何以如此灵光闪现，从而塑造出大唐最俊逸神飞的一匹马来。

除了造型，这匹马的釉色也格外有趣，不知工匠是有意还是无意，零星几滴褐色的釉从马的颈部向下流淌，像是一路狂奔之后马儿流下的汗水，加上褐色浓重，更有了几分汗血宝马的感觉。

也只有这样的神驹，才能一路踏过千万里行程，穿越千百年岁月，唤醒我们对大唐从未消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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