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汉墓帛画：魂兮归来！

作者：罗米

马王堆T形帛画，西汉，湖南省博物馆

楚人信巫鬼，所以对于魂归何处总是想得很多，他们有一套完备的招魂仪式，期望魂魄能够听到亲人的召唤归返阳间，又会设计一套复杂的升仙导引，在招魂未果之时，便引导魂魄升入天国。

虽然这些都是活着的人美好的愿望和想象，但古人对此却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也还相应地设计了许多仪式和“道具”，帮助亡魂完成这一套程序顺利飞升天国。

现在，楚地的招魂风俗只在极少数山区还得到了此微的保留，当年的仪式如何，我们早已无法得知，不过幸好当年还有一些“道具”留存下来，我们才能窥见楚人乃至西汉时期的人对于身后世界的想象是何等神异。

长沙博物馆里的镇馆之宝，正是这样一件用来引魂升天的“道具”，因为它发现于马王堆汉墓，形状呈T字形，绢帛的质地上画满奇异的图案，所以被称为马王堆T形帛画。

帛画很精美，图案繁复，但它却并不是一幅供人欣赏的“画”，而是在死者的出殡仪式上被人挂在竹竿上竖在灵前用来“招魂”的东西，在死者下葬后，它又被覆盖在棺椁之上，帮助魂魄升天，所以它准确的名字叫“铭旌”。

这件铭旌上的图案实在是丰富，根据不同的场景分为上中下三段，也就是天国、人间和地下三个场景，全面展示了楚人对自己身后世界的想象。

画面的上段上天上的世界，日月生辉，既神异又灵动。

最高处正中间的形象地位自然是最高的。

最抢眼的就是那一团盘卷缠绕的蛇，因为当时使用了矿物颜料，所以这红色历经两千多年仍然新鲜动人。

蛇的鳞片用墨线画成，整整齐齐地排布下来，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秩序感。

不过，这可不是一条蛇，而是一个大神。他是烛龙，负责掌管九重泉壤，也就是我们俗话说的“九泉”，自然是要与地下的亡灵在一起了。

《山海经》上还烛龙是人首蛇身，所以下面交错盘曲的并不是他的坐骑，而是他的身体。又说他能呼风唤雨，眼开眼是白天，闭上眼是黑夜，所以他两侧画着太阳和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在映衬烛龙的神力。

人首蛇身虽然并不美观，但我们的神话中却很乐意让上古大神是这副模样。

比如人类的始祖伏羲和女娲，在早期的作品中也被画成人首蛇身的形象，有人认为这是因为蛇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强大的繁殖力，并且能够轻易取人性命，“法力无边”，加上冬眠又被人们看成是死而复生，所以蛇成为人们崇拜的图腾。

烛龙在上天的最高处，日月簇拥在他的两侧。

太阳红彤彤的，正中间站着一只黑鸟，那便是传说中太阳的化身三足金乌。

太阳下方是一条白龙，它的身体周围缠绕着一条盘旋的树藤，其间闪现出没着八个红红的小圆球，这就是住在扶桑树上还没有轮到上天去“值班”的太阳兄弟们了。

与太阳相对的是浅白的弯月，一只巨大的蟾蜍蹲在月亮的弯弧上，它的左上方还有一只玉兔，云气在它们的身边穿行。

月亮下方也是一条白龙，龙背后有一个女子，望向月亮的方向。这应该就是嫦娥奔月的形象了。

不过，天上的世界并不那么容易进入。

天门的两个护卫虽然看起来一幅文官柔弱的模样，但他们身后各有一头通体赤红的豹子，扭头回望的姿势显得凶猛矫健，它们守卫着天界的安宁，准备随时扑向胆敢擅自闯入的亡灵。

往下来，便是人的世界。

这一段比起神物密布的天界和地底来，显得空旷得多，也平静得多。

画面中间有一段白色的“平台”，正中间有一位体态略显臃肿的妇人，比其他形象都要高大，这就是墓主人。

这位披锦着绣的女性背微驼着，可见她上了年纪。

她的服饰很讲究，宽袍大袖，裙裾曳地，正是汉代贵族的装束。服饰的面料看起来极为华美，红、白、紫诸色交杂，云气流动。

她的后面有三位侍女相随，前面有两人跪迎，前呼后拥，地位可见一斑。

根据墓中出土的其他随葬品和印章上的字考证，这位妇人名为辛追，是当时的长沙国轪候利苍的妻子，去世时大约50岁，从画面来看，倒是极为准确地表现出她显赫的身份和去世时的年龄。

她此时所站的地方也很不普通。这块白色的“平台”由双龙守护，龙身穿璧交缠，一赤一白。

巨大的璧上支起一段柱桩，两只赤色的豹子一左一右扶着柱桩，辛追便由这些异兽护卫着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她倒是很平静，一点也没被这些奇特的猛兽吓到。大概经历过生死，其他的一切也就不在话下了吧？

巨璧下拴挂着巨大的彩穗，穗尾两侧分开，既像是彩色的幕布，又像是神鸟绚烂的尾羽。两个人首鸟身通体洁白的神人一左一右伏在彩穗上，辉煌华彩，飞舞升腾。

再往下来，就是地下的世界了，这是一处巨大的厅堂，地面上摆着鼎、壶等器物，再远一些可以看到一个内室，室中还有一个小案，案上依稀可见装酒的羽殇。案两侧有人相对拱手，这可能是表现对墓主人的祭祀场景。

这地下的世界更加幽微难测。

一个裸体力士双手托起大地，大地很沉重，所以他还得用头顶着。

力士的脚下是巨型怪鱼，因为受力太重，鱼的身体也弯成饱满的半圆弧，交错成组成一个圆形，显得力道十足。

鱼尾上还有奇怪的动物，头上长角，身后拖着细长的尾巴。鱼的上方又是一条红色的蛇，把中间一红一白两条巨龙的尾巴勾连到了一起。它们外侧还有巨龟一样的怪兽，龟身上站着大鸟。

传说当中，世界就是由这些异兽辛苦努力地驮着，才不至于坠入到无底的黑暗地府里。

这两条怪鱼下方再没有什么了，可见地底也还有个底。

这些怪兽的形象虽然极尽想象和夸张，但仔细看来，每一种都可以找到现实的影子，可见古人创造神灵也不是完全凭空想象，而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铭旌还不止这一件，辛追儿子的棺木上也盖着类似的一件，更可知这是楚人的习俗了。

光有铭旌显然“法力”还不够，想要灵魂飞升需要做的还有许多。

亡者的巨型棺木便像是那个世界的入口，彩绘的漆棺上云气升腾，龙蛇穿梭，神怪出没，好一重异世幻境。

还少不得数量庞大的陪葬品，它们的纹样和装饰也尽显神异，蒸腾的云气缭绕在漆器、青铜器上，天上、人间于是得以勾通。云气纹是西汉最常见最流行的纹饰，它的发源地也正是楚地。

说来也怪，纵然马王堆汉墓展现的那一重未知世界如此奇特，却看不出什么悲惨凄切的氛围，也也看不到多少恐怖怪异的形象，我们看到更多的，却是一个奇谲瑰丽的想象世界。

用这样平静而充满好奇的心态去想象另一重世界，古时的楚人，倒真是别具浪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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