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图:丰年人乐业,垄上踏歌行
作者:罗米
马远《踏歌图》,南宋,故宫博物院
说起“踏歌”,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太熟悉了,但在古代的时候,这却是一种流行时间很久的“歌舞”形式,尤其到了唐代,这种“歌舞”得以风行并且定名为“踏歌”,踏歌之流行,几乎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看得到。
我们对“踏歌”的认知,也来自唐诗,最著名的当然是李白的《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从诗里可以看出踏歌应该是极为流行却又不乏隆重的一种活动。
其实刘禹锡的《竹枝词》里对踏歌的描写还要更有情节性也更动人一点:“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踏歌不仅在民间流行,连宫廷里都有表演,只不过是“升级版”。
踏歌主要突出的是“踏”,一般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歌舞,或围成圈或排成行,互相牵手或搭肩,脚步跟着节拍踏地,现在云贵的少数民族就还有些保留了这种形式。
踏歌主要是南方的风俗。据后汉书上记载,民间大规模的踏歌活动一般都在五月,田间地头的劳作稍稍告了一段落,人们祭完了鬼神,恰好又是风朗气清的时节,所以便会有一些聚众歌舞的活动。
聚会除了歌舞,还要喝酒啊,酒足歌罢尽兴而归,这是五月里最痛快的事了。
马远的《踏歌图》上这几位便是这番情形。
这几位踏歌而来的乡民已经醉意十足了,所以显得步履蹒跚,连路都走不踏实,即便已经醉醺醺,都还忘不了扛着酒葫芦,大概边走边歌,还时不时停下来再喝上一口,所以他们走得很慢。
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已经到他们前面老远了,所以不时得回头催着他们快走,实在让人有点不耐烦。
这几位倒浑然不顾,只管手舞足蹈自得其乐,所以走得东倒西歪,再看他们的年纪,更显得动作滑稽了。
特别是走在中间的那一位,抚掌抬脚,放声而歌,节拍显得当有劲,似乎连我们都可以听到他铿锵的声音。前面的那位老者也回过头来,像是在和他呼应。
他们的歌声笑声在林间传得很远,引得前面那个孩子频频回头,不过看到这一幕他大概很吃惊,平时持重的这些长辈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开心,以至于连形象都不顾了呢?
因为什么呢?
画面上有山有水有树有花,且不理会还有什么宏大的原因,只因为有这些,也便足够让人沉醉,让人开怀了吧。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这本是一首民间歌谣,倒意外适合此情此景。
还有研究者格外认真,对画面上的人物身份进行了考证,认为他们的衣服上一个补丁都没有,加上头上戴着幞头,最后背酒葫芦的男子戴着幅巾,这都是古代士人的打扮。
或许是吧,那岂不是正好合上了孔子之志: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我们总在说这几个人,其实这几个人在画中只是点景,占的篇幅太小太小,这可是一幅山水画啊!
这幅画是南宋“四大家”之一马远的代表作,他最有代表性的笔墨便是这种像巨斧砍斫出来的大斧劈皴,石头因此显得极为刚硬凌厉。
虽然山是尖峭险峻的,但也同样的可亲可观的,你看大山深处的云雾中还隐现着几坐屋宇华堂,它们的宁静端凝与眼前的踏歌者跳脱欢快形成了绝妙的对照。
画中这般美好的情境实在是很打动人,所以连南宋的宁宗皇帝也忍不住题了诗:宿雨清畿甸,朝阳丽帝城。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
原诗是北宋的王安石写的《秋兴有感》,皇帝把最后一个字“声”改为了“行”。
承平盛世,丰年有象,这样的安泰祥和,皇帝多么快慰啊,马远作为南宋画院的画家,画出这样的作品,应该是深合上意了。
虽然画面确实感染力十足,但皇帝一时兴起竟至于题诗,或许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这样的盛景其实是难得一见的。
皇帝偏偏抄录的还是一首北宋的诗,难免让我多想。
宋廷南渡之后偏居临安,北方的虎狼之师时时觊觎,哪里有个好日子过呢?宁宗何尝不想“打回去”。
他其实是个有理想的皇帝,性格也并不软弱。
宁宗刚一登基便追封岳飞为鄂王,并且削了秦桧的爵位,打击了投降派。
你看,连这画,都体现了皇帝的坚定和进取心呢。
画家马远在画史上以“马一角”闻名,也就是他在绘画时大多不画山水全景,而只是选取山之一角水之一涯的小景作为对象,这种画法也被人解读为是南宋画家所绘的“残山剩水”。不过,这幅《踏歌图》的取景却很阔大,并不是一角之景,所以大概也是大大迎合着皇帝的雄心。
画面上绵延无尽、壁立千仞的山峦显然并不是江南山川的典型特点,这应该也是画家特意为皇帝设计的北方山川,而且近中远景一应俱全,大概是想让这位久不见中原的皇帝,能够产生一种江山尽在掌控的豪迈吧。
甚至连这大刀阔斧的大斧劈皴也显得势不可挡,像是要一扫多年的憋闷似的,涤荡出一个清明繁华的盛世来。
可惜的是宁宗时宋金发生了两次大规模交兵,无奈国力不济,宋军未建寸功,头一次甚至签定了屈辱的《嘉定和议》,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有个让人稍稍喘息忘却国殇的春日,那真真是无比快慰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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