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的画有多妙?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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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芙蓉锦鸡图》,北宋,故宫博物院

我们前面提到过,我们宋代的花鸟画主流是富贵一路的,尤其是宫廷的花鸟作品,更是尽显富贵和祥瑞气象,《芙蓉锦鸡图》便是绝妙的代言画。

嗯,这幅画的作者也格外不同寻常,他就是宋徽宗赵佶!

众所周知这位皇帝不爱江山爱艺术,是个亡国之君,但艺术造诣真是没得说,一生留下的书画作品也为数不少,尤工花鸟画,这幅《芙蓉锦鸡图》便充分展现了他的才华。

又是芙蓉又是锦鸡,光听名字都已是满堂华彩。

锦鸡五色斑斓地立在盛放的芙蓉花上,花朵硕大,锦鸡丰肥,所以花枝便低垂了下来,发出簌簌的轻响。循着锦鸡的目光望去,一双彩蝶流连在花朵之上,更增添了富丽和雅趣。

时光悠久,作品的色彩早已不如当年那样新鲜明丽,但锦鸡的眼睛却丝毫未失神采。

据说这是徽宗独创的画法,他往往用生漆为鸟儿点睛,因此鸟儿格外神采飞扬。

宋徽宗长于花鸟,对于自然的观察细致入微处,远远高于一般人。据说有一次他让画院的学生画孔雀升墩,所有人都不如他的意,原因在于所有人都画的孔雀先抬起右脚,而他长期观察的结论是“孔雀升墩,必先举左”。至于月季、牡丹、狸猫之类的花鸟禽兽,一天之中不同的时辰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这都是他要求的基本功了。

在艺术的追求上,这位皇帝真是不遗余力。

不仅绘画,书法上他也功力深厚,画面右侧便是他亲自题写的诗。

“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鹥。”这是在赞美鸡的品格和德行。诗的内容虽然一般,但书法的气质和画面倒确实很相配。

这种骨气嶙峋的字体也是他的独创,名为瘦金书,瘦,不但不油腻,而且还尽带清朗俊秀的神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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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书有画,而且精妙如此,已经相当可以了,不过这位皇帝从来不停止在艺术上的追求,所以他处处都要另辟蹊径,只要有可供发挥的地方,他就一定不放过。

现在,可供发挥的地方只剩下签名了。

那就想个独出心裁的签名吧。

签名在画面的右下角,就是“宣和殿御制并书”那一行字,不过还没有完,最下方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这才是他自创的独家签名,这被称为“花押”。

这个签名看起来像是一个没写好的“天”字,但它其实包含着四个字,把它们拆分一下正是“天下一人”,没想到皇帝竟然又自负又顽皮吧?

我甚至可以想见他完成这个发明创造的时候,神情是多么自得。

这个花押既为宋徽宗的画增添了一丝特别的神采和趣味,也成为历代花押里最为人乐道的一个。

不过画面虽然一片安逸美好,但现实里却画风急转,即使他假装看不见也听不见,北方金人的铁蹄已经声声在耳了。

其实在徽宗登极之时,江山便早已被北方民族觊觎已久,大宋皇帝尚须勉力维持才能得到些许安宁,这样的国势需要的是一个励精图治并且雷厉风行的明君。但很可惜,他并不是。

登基之初,他也有心创造清明盛世,但很快就放弃了,做个明君大概是太累了吧,还是早年做端王时寄兴丹青、蹴鞠骑射有趣得多了。现在有了权力,他还可以把这些爱好发挥到极致。

他喜欢奇花异石,于是大兴“花石纲”,举全国之力为他搜罗运输花石,装点他的花园“艮岳”。

他擅好丹青,于是他的宣和画院里一片繁荣,除了创作,还有收藏。他汇集天下书画名作编成了20卷的《宣和画谱》和20卷的《宣和书谱》。

他还喜爱修道,故宫里恰好还有一幅画师应制而作的《听琴图》,上面的徽宗一身道袍抚琴自得。他甚至被称为“道君皇帝”,多么超然物外的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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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听琴图》,故宫博物院

但他是个皇帝啊!

这个文弱的中年男子,早年没有位极天下的野心,眼下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只是一个意外,他竟被选中继承大统,对于他的人生,对于大宋的江山,真像是个玩笑。

他此时还不知道,君临天下的滋味,在有些时候并不那么好,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北方的金兵势不可挡杀到眼前,徽宗皇帝连乞降都来不及,他匆匆传位于儿子钦宗,却一样没有躲过王朝覆灭带给他的惩罚。

徽宗和钦宗两位皇帝被金人俘虏押往北方,后妃、皇子、宗室贵戚随行多达三千人。先是被关押于韩州,后又被迁到五国城囚禁。从他的故都开封到这一带,直线距离大约有2100公里。

五国城是现在黑龙江哈尔滨伊兰县一带,四月的朔风刺骨,帝后衣服单薄,晚上经常冻得彻夜难眠。而他们的饭食也只有发霉的干饼。行不过半月,燕王在途中死去,徽宗大恸,最后只寻得马槽收敛尸骨,将他葬于荒郊野外。 

徽宗没有想到,留给他的结局,比这还要惨得多。

徽宗一行在北地被囚九年,此间也时常辗转,极尽悲惨,精神上的折磨和凌辱更无法忍受,于是囚禁期间,他把衣服绞成绳索想要寻死。但即使这样仍然不能如愿,他自尽不成后不久便身患重病,被弃于一个土坑中。

他的结局就要到来了。

最后的故事正史上没有记录,只有宋人笔记《南烬纪闻》上有一段“恐怖”的记载。一天早上,宋钦宗从自己住的土坑中爬出来去给父亲徽宗请安,却只看到父亲已经僵死的尸体。他想就地将父亲掩埋,金兵却连这最后一点尊严也不肯为他保留。他们他拿宋徽宗的尸体炼油用来点灯。

这一切,都当着钦宗的面进行!而钦宗想求一死却不能。

钦宗也没有痛苦太久,他很快就被金国乱马踏死,尸体不知所踪。

这一段记录实在骇人听闻,也实在触目惊心,徽宗在他的宫苑里吟赏烟霞、纵情享乐的时候,无论如何不会预料到这样的结局,确实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

中国整个帝王时代,没有哪个君主,死得这样不堪。

天子死社稷,本是君王为自己的国家所尽的最后一点义务,只是这样的死法,太让人唏嘘。

对于徽宗、钦宗二人的遭遇,南宋的说法是“北狩”,不得不感叹汉语的神妙,这个颇显雄风的词为两位皇帝和大宋安在的君臣保留了残余的一丝虚假颜面!

不过,无论用什么词,都无法改变这惨绝人寰的事实。

回头再看他的花鸟,虽然那样富贵锦绣,一片浮世盛景,却让人从那泛黄的绢底上,读出了靖康耻、臣子恨的悲歌。

唉,如果天下太平,他没有做这个皇帝,只做他的端王爷,这个清瘦俊雅的富贵闲人,写他的瘦金书法,画他的富贵花鸟,中国的美术史,必定会因为更加绮丽华美,锦绣繁华。

如果历史按这条线路发展,既是他个人的幸运,也是国家的幸运。

只不过历史,从来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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