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全是点子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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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修拉(Georges Seurat)《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1884-1886,芝加哥艺术学院博物馆

我们无论是欣赏还是创作一幅画,通常考虑是它的构图、线条、色彩等等方面,我想几乎没有人会去考虑构成图像最基本的元素——点。

固然点是一切图像的原始基础,但一旦构成了线条和块面,它的任务实际上就完成了,于是“功成身退”,人们不会在画面中看不到它的身影,自然更想不起它的“贡献”来。想起来真有点世态炎凉。

还好,19世纪晚期有一位新印象派画家修拉终于想起了点的种种神奇之处,一生只用纯色的点来绘画,创造了点的奇迹。

修拉生于1859年,他画画的启蒙老师是古典主义的追随者,不过对他影响更大的却是印象派。当时的印象派诸位大家早已画出大量杰作,印象派的发展已至高潮,所以他们那些美妙绚烂的光影色彩对年轻的画家影响至深。所以修拉一生都在追求如何使画面的色彩显得更加绚烂辉煌。

不过,敬重和仰慕是一回事,自己要寻找什么样的艺术道路又是另一回事了。修拉早年的作品中带着浓重的印象派痕迹,只不过比起用色仿佛信手拈来又“杂乱无章”的莫奈、雷诺阿这些印象派大师,修拉的画中总带着一种格外的严谨和克制,像是很费力地在整理着凌乱的笔触和色彩。我想或许是性格使然吧,我一看修拉的照片就觉得他更像是位科学家而不是艺术家。

所以修拉很快就放弃了逸笔草草的印象派画法,他要让自己的画面显得更“坚固”“明晰”,更秩序井然,让这缤纷的世界回归到最本质又最恒久的状态,于是他为每一种颜色、每一个形象直至每一个点,都制定了严格的“纪律”,像是强迫症。

于是他真的带着科学求真的精神找到了一条路,这就是点彩。

顾名思义,点彩就是用色彩的点子来构成线和面,最终形成图像,这样的画面上除了各种纯色的点子,再没有其他任何元素,这些点子通过人的视网膜调和,便会在视觉上形成丰富的色彩和图像。

这不就是科学吗?

至于这些点子之间如何精准搭配,如何相互映衬,以显现出更明亮更鲜艳的效果,修拉更是进行了科学、准确的探索。

他研究了牛顿的经典科学著作《光学》以及许多关于颜色的科学理论,他掌握了如何让色彩显得更鲜明的秘密,那就是挑选色轮两边相对的色彩并把它们放在一起,比如让红与绿、蓝与黄相邻,并且让它们处于白色的背景之下,这样它们会显得更加纯粹。

于是他先把画布打上一层白底,又让这些小色点之间互不混淆,而是让它们独自璀璨,而让观众的眼睛把它们调和在一起,形成斑斓绚烂的效果。

这样的画法,画布小了还不行,于是《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就用了2×3米的大尺寸,每一个点,他都给足了尊重,让它们尽情闪耀。

他就这么点了起来,一点就是两年。

为了保证色彩的明晰,图像就只能最大限度地简化,于是我们看到画面上这个热闹的午后,大碗岛上的一切都瞬间“石化”了,人和物都化为了一座座体量厚实的剪影,在画面上铺开,既丰富又清晰。

大碗岛是塞纳河上的一个岛,位于巴黎近郊,在当时是巴黎人周末休闲的好去处,所以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各色人等,这些人大多是巴黎的中产阶级,男子头戴礼帽,女性则优雅地撑着阳伞,裙子后面加了厚厚的臀垫,让她们显得更加挺拔,自有一种睥睨万物傲气。不过,据当时的记录,大碗岛其实是个风月场所,所以画面中出现了一些交际花的形象,比如画面左侧在河边钓鱼的女性,以及画面最前景处这个牵猴子的女性,那只猴子正是她身份的“指示物”。甚至有人说画面中正中那个白裙白帽的小女孩,正是由她的母亲带她来这里“找爸爸”,更是暗含了讽喻。

左边前景那个抽着烟斗的是个等活计的船夫,他是典型的无产阶级形象。有趣的是画家在1884年完成过他的第一幅大型作品,名叫《阿涅尔浴场》,尺寸和这幅几乎一致。如果我们把两幅画并在一起,会发现它们似乎恰好可以合而为一,左侧是浴场的无产阶级们无拘无束,右侧则是大碗岛上的中产阶级装模作样。

这幅作品修拉花了两年时间,点了几百万个点子,终于在1886年送去参加了最后一届印象派展览,它的出现像是一个信号,告诉我们印象派那种捕捉转瞬即逝的真实光影的时代已经终结,而新的风格正浮出水面。

这种新风格在修拉这里幻化成了纯色的点子,画面色彩仍然绚烂缤纷,却远比晃动缥缈的印象派宁静稳固,甚至还带着某种虚幻感,他也被称为“新印象派”。

修拉和凡·高同时代,几乎所有人都在为凡·高的短寿扼腕叹息,殊不知修拉比凡·高更短寿,他只活了31岁,据说死因正是辛劳过度。

这样的画法确实太费力气了,所以修拉留下的作品不算多,尤其是大画仅有5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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