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山倒海看莫奈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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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画家想要成名,光靠作品的质量还不够,如果作品数量惊人,或许离成功就更近了一些吧。

哈哈,这其实是我对莫奈最直观的认识。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受,是因为莫奈的作品似乎毫不讲究内容,看到什么就画什么,对着个干草堆、海边礁石、大教堂这样无趣的对象,都可以一下子画几十幅作品,甚至连角度都不改变一下,难免让人觉得他有点“偷懒”。既不花心思构思,也像是在不停地重复自己。

其实,这正是莫奈的特点,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唯有这样,莫奈才能向世人展现他发现的新世界。

莫奈看到的新世界,源于他用了新“眼睛”。

莫奈的新“眼睛”就是光学理论。

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光是一种波,阳光就是由七色光波组成的连续光谱。物体呈现出色彩的根本原因在于物体表面对光波的吸收或者反射,比如花朵呈现红色,是因为花反射光谱中的红光,而树叶反射了绿光,就显现出绿色。白色的物体是因为它反射了所有的光,而如果物体吸收了所有的光,它就会呈现黑色。

也就是说,物体本身并没有所谓“固定”的颜色,只是不同的物质对照到上面的光进行了不同的反射,才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光的颜色改变了,物体的颜色也会发生相应改变。

而且七色光还形成了一个色环,相对的两种颜色互为“补色”,比如红色的补色是青色,蓝色的补色是黄色,这种补色会显现在物体阴影的边缘。

总之,提出了一整套关于色谱、色环、补色、色相、色差、明度、饱和度等等全新的理论,太具有颠覆性了,简直像是要让人的眼睛重新来看世界。

等等,我不是在讲艺术吗?这个新的光学理论和艺术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太密切了。因为艺术的世界说起来就是光与色的世界啊!

你想一想,以前我们看到的作品,所有的苹果必定是红的,所有的香蕉都是黄的,一切阴影都是黑褐色的,但到了新的理论里,它们似乎都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不同的色光照在上面,它们就会呈现不同的色彩效果。

现在,你可以想以这些画家要干什么了吧?他们拿出了科学探索的精神,决定用这个新理论武装自己的眼睛,在画布上把眼睛看到的最真实的那一瞬间的光与色表现出来。

说到底,他们要在画布上揭示光学的全部奥秘。

莫奈是其中最有干劲也最有代表性的画家。

他真像是个科学家!

第一步是走出画室,到户外去,直接面对太自然的光影变化。由于光线时刻都在变化着,所以为了最准确地抓住一瞬间的效果,莫奈时常要一字排开多幅画布,在一幅画上创作十几分钟,太阳稍稍一变化位置,他就要到下一幅画面上创作新的作品,这种严谨令他的作品画得很费力。

如果今天没画完,明天就必须等到同一时间再来画。就这样,还得天气不变。如果变了天,那就继续等,或者另画一幅不同天气的作品。

由于光线变化太快,画家就必须抢时间,所以运笔的速度也必须够快。这也正是你看到画面上每一道笔触都匆匆忙忙的原因,这是真正的和时间赛跑。

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让画家能够走到户外作画的利器,就是管状颜料。

现在我们早就不稀罕这种装在锡管中的东西了,甚至为了追求古雅的效果,还要刻意把管状颜料扔到一边,而用矿物手工研磨颜料。但在当时,这可是很有科技含量的新发明,不然,想要捕捉时间的脚步,动作慢了可不行。要是还像古代一样慢慢把矿石磨成粉末再加入松节油,等你磨好了绿色来画树叶,可能光都让它变蓝了。

不得不说,科学以格外奇妙的方式影响着艺术。

有了这样的便捷,莫奈常年在户外对着同一个对象一画就是一大套,这样更便于比较不同的光线下同一对象的色彩效果。

在莫奈眼里没有完整的对象,只有一小块黄一小块绿的颜色,他的眼睛像是一个分色器,所以世界他笔下的世界,便被分析成了一笔笔的颜色,最后,它们又在我们眼里神奇地合成了完整的“印象”。

到了1892年,他创作了著名的鲁昂大教堂系列一共26幅,他只对着正立面画,仍然是春夏秋冬、阴晴雨雪、朝辉夕阴,各不相同。在不同的光线下,鲁昂大教堂的立面时而阴沉时而明亮,他的笔触迅疾,让整个教堂像是正在融化的冰淇淋。其实你只要试着眯起眼睛往窗外投下一眼,就发现这种“融化”的效果其实那么真实。

奥赛就收藏有不少鲁昂大教堂,每一幅都是不同的光线,所以也都有一个名字叫“*色和谐”,所以,你可以看出来,他并不在意画什么,而是在意色彩之间的关系。

此外,他的干草堆、伦敦国会大厦,还有巴黎的圣拉扎尔火车站、巴黎郊区的林阴道、伦敦滑铁卢桥、威尼斯运河、地中海的礁石海岬等等,都是成套成套的。

对于莫奈的这些系列作品,我只想到了一个词:排山倒海。

所以,现在你在世界各大博物馆,时常能够遇见到这些套系中的“兄弟姐妹们”。可惜的是没有哪一个博物馆,能够完整地收藏一整个套系。

当然,所有的套系加起来,也比不上莫奈最喜欢的主题——他的睡莲池。

在生命的最后20余年,莫奈搬到了吉维尼小镇,在这里他建造了自己的花园,其中最主要的风景,便是睡莲池。

从此,睡莲池就成了莫奈唯一的模特儿。

从拿起笔到他最后停下,一共画了250余幅!

这是个什么样的数字,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甚至找不到那么多准确的词,来描述他画的睡莲池,呈现的什么时间、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以及什么样的状态。我只知道,他晚年因为白内障视力消退,睡莲池仍然在他笔下荡漾。他从来没有片刻停止。

莫奈的睡莲,开遍了全世界。

现在,巴黎有两个著名的博物馆,一个是玛摩坦美术馆,一个是橘园美术馆,都因为他的睡莲闻名于世。

奥赛收藏了几幅吉维尼的睡莲池,对着同样的景色,不同的时间,他能画出截然不同的妙趣。

与其说莫奈是一个科学家,分析了光与色彩,不如说他是一个魔法师,捕捉了光与时间。

站在莫奈的画前,那一片色彩的洪流便直扑到我的眼前,当然啦,我倒是很期待让它们来得更猛烈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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