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赛访凡·高
作者:罗米
奥塞美术馆的明星实在太多,所以想要吸引人围观必须“身怀绝技”,表现得特别与众不同才是,不过,凡·高表示:吸引观众的目光毫无压力!
凡·高前面永远都不缺少观众。
奥塞收藏的凡·高作品数量不小,不少都是他的代表作,每一道晃动的线条、不安的笔触和浓烈饱满的色彩,都仿佛把观众拖入到一个激情澎湃的旋涡中,和凡·高生命一起舞动。
这个旋涡的威力太大,能量太强,一旦掉进去,便很少有人能够逃脱,当然,更多的时候,大家宁愿沉浸其中。所以,即便在这里定定地站了许久,汹涌的人流推得你不得不离开,你仍然还会一步三回头,直到他消失在你的视野里。
凡·高为什么有这样的魔力?
也不知奥塞收藏的几件和他的生活紧密相关的作品,能不能提供一点答案的线索。
了解一个人,第一步当然少不了要知道他的长相和性格。恰好,这里有两幅《自画像》。
1887年的那一幅是比较早的作品,凡·高使用了许多交错的短线和对比强烈的色彩,而且把笔触堆叠得很厚密,所以显得很“杂乱”。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是紧锁着眉头的,脸色一片凝重。
他的衣服色彩很暗,和整个暗色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于是,他像是完全淹没在一片黑暗当中,不过,脸部却又被他画得格外明亮,所以,他既像是被压得喘不过气,又心有不甘,正努力挣扎。
凡·高在画面上使用的是一排排短而硬的笔触,这是他早期的画法,它们像坚硬的刺向四面张开,他仿佛让自己成为了一只刺猬,既不愿接近别人,也不想让别人接近。
此时的他,身在巴黎却对巴黎厌倦不已,所以,终于在1888年逃到了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的阿尔,在那里的田野乡村,寻找他的阳光。
到了1888年,带着对农村生活的热爱和对农民的一片深情,凡·高在阿尔安顿下来。
他模仿了米勒的作品画了两幅画,一幅是《播种者》,一幅是《午间休息》。米勒表现农村生活的作品是凡·高的最爱,所以他一生画过数十幅的“仿米勒”,构图出自米勒的作品,风格却很凡·高。
他用这样的方式向米勒致敬,也用这样的方式摸索自己的艺术语言。两件作品中最吸引人的,便是那一片太阳般的温暖耀眼的金黄。
这是来到南方,凡·高找到的属于他的色彩。因为他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大概因为这里离太阳更近吧。
他找到了颜料中的铬黄一号和二号,不厌其烦地在一切可以用黄色的地方,都毫无保留地使用着,他恨不得整幅画都用黄色来画。所以,这个时期,他还画了许多的向日葵。
这一片黄色,饱含着凡·高无以掩饰的喜悦。
这里还有一幅《罗纳河上的星夜》,星空很宁静,连一丝云也没有,暗蓝的天幕上星辰闪烁,月色溶溶,光是清透的。此时,夜已深了,所以下面的河岸边已经人迹渐消,连河中的涟漪都是悠悠的。岸边已是万家灯火,随着淡淡的风在河面上拉出一道道悠长温和的倒影。
可想而知,这时的凡·高,内心多么温柔而安静。可惜,他一生中这样的日子转瞬即逝。
1888年还没有过完,他就在12月底发了病,他眼前宁静的世界瞬间像野兽一般疯狂躁动起来,他看到的世界完全扭曲了,一团团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
他连自己的样子都看不清了啊!
在另一幅1889年的《自画像》中,短硬的笔触已经没有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嘴唇紧闭,面颊消瘦得都凹了下去。他灰绿色的眸子里一片忧伤,还有恐惧,他看到了什么?
画的背景已经是一片色彩的旋涡,这不是他的夸张想象,而是他因为患病眼前出现的幻觉。当然,也正是在这幻觉中,凡·高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笔触,它们这样强劲,像一个个巨大的旋流,在画面上奔腾,激荡,这是他激烈的情感,是他无法被人理解的内心。
他曾经在写给弟弟的信中说过:“我要达到某个境界,让人们如此谈论我的作品:他有纤柔的感情——尽管我给人的印象是所谓的大老粗一个,说不定粗犷还是敏感的原因哩!……我在大多数人眼中算老几呢?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一个怪异又讨厌的人,一个目前一无所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社会地位的人,即使真是如此,我依然希望藉我的作品来显示这么一个怪人,一个无名小卒的内心所蕴涵的东西。”
现在的他,还对生活抱有许多的希望吧,因为他已经向巴黎的朋友发出了邀约,他布置好了房间,充满期待着等他的朋友到来。
我们可以看看凡·高当年生活的空间是什么样子。
他该有多爱这个地方啊!
不用说,画面中的黄色还是那样耀眼,这是凡·高挚爱的色彩,墙面、门都使用着明净的蓝色,干净又清爽。画上家具不多,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这椅子对于凡·高来说是重要的,它们被单独画过,之所以是两把,预示着他和朋友将要在此建立他们自己的画室,共同作画。
很快,他的朋友来了,这便是画家高更。这也是个经历传奇、性格偏执的画家,所以两个人一开始就是个悲剧。他们都无法说服对方认同自己的艺术,所以只能散伙。
1889年12月23日,还有两天就是圣诞节,深受打击的凡·高苦苦挽留高更未果,他在精神受到刺激后又发病了,精神恍惚中,他割掉了自己的耳朵!现在也有人提出新的证据,说是高更在慌乱中割掉了凡·高的耳朵。不管情况如何,凡·高肉体和精神上遭遇的重创,让他再也没能恢复过来。
不久前才画完的《画家在阿尔的画室》那样轻快明净,我们以为凡·高会从此开始一段崭新的美好人生,却不知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到了1890年5月,他的神志已经完全混乱了,饱受病患折磨的凡·高,留下了他最后一批作品。他的世界被撕裂、揉搓、搅动着,它们已经不再是他生命之外的东西了。世界对他的任何束缚都消失了,它们此时全受到凡·高的主观控制。
客观的世界再也不能左右他的肉体和精神,他全部的才华和能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受约束地喷涌而出,连同他所有的天性、情感乃至生命。
空谷绝响!惊天动地!
这里的《奥维尔的教堂》就画于1890年6月,他知道自己已经要与世界作别。阴云暗沉的天空之下,教堂钟楼的两个圆窗像是惊惧的眼睛,看着世界被撕扯,成为一点一点的碎片。
凡·高此时已经病入膏肓,甚至连笔都握不稳,但他仍然在画,用他最后一点气力,展现他终其一生窥探出的艺术的全部奥秘。这件作品已经完美了,他的艺术也完美了!那屋顶上的一片橙色,那样浓艳,像血。
7月27日,凡·高开枪自杀。
29日清晨,他看了世界最后一眼,便再也没有醒来。一生中竭尽全力支持他的弟弟提奥和加歇医生守护在他身边。
凡·高在患病后,一直由这位慈悲的医生救治看护,他为医生创作了两个版本的肖像,我们在奥塞,也可以看到他的样子。
一个人做一件事,用尽了一生的气力。此时,我们惊叹折服于他的艺术,也为人间曾经有这样一位艺术家而甚觉欣慰,否则,我们的世界便又缺失了一片美好。
不过,对于凡·高,我的心情始终是矛盾的。
虽然我深知不经历这样的磨难,便不会有凡·高和他的艺术,但我仍然从心底里希望上天对他的考验能稍微少一些,让他的生命稍微轻松一些。哪怕他平庸一些啊!
凡·高在写给弟弟提奥的最后一封信中说:“我以生命为赌注作画。”
他说到做到,只是这个赌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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