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斯的色彩音乐会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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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把马蒂斯放在总参谋部大楼展厅的最末尾,大概是想让他在这一部现代艺术的辉煌大戏中唱大轴。

这个安排再合适不过!

外面的天是阴沉的,不过,走到这里,马蒂斯把天空都照亮了!

这位现代艺术家被称为“野兽派”,原因就是他造型粗疏、用色狂放。这个称号来自于1905年的巴黎秋季沙龙。当一位杂志记者看到这样像“直接把一罐颜料扔在公众面前”的作品包围着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小铜像时,不由得称这个景象的“罗纳太罗(这是位文艺复兴时杰出的雕塑家)被关在一群野兽当中”。

虽然这位记者的品位堪忧,但他的概括倒相当准确,确实,马蒂斯的作品像是野兽,无情地撕毁了文明虚伪的面纱。所以,我把这种称号看作是对他的致敬!

画面是早已被扁平化了的,这是他的先辈们已经完成的任务,到了他这里,视线变得奇怪起来,他连轮廓线都要消解了,所以你在他的作品中常常分不清哪里背景哪是物象。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在谋划一场关于色彩的“阴谋”。

他喜欢在画面中用一种纯色,《红色房间》便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

一个画面如果色彩单调如此,本是不值一看的,但马蒂斯却让画面富有意味且具有某种谜之神采。卷曲的蓝色枝条从桌子下方开始向上伸展,直到爬满了墙壁,这样他便轻松地把桌面、墙面混同在了一起,而置于其间的水果、酒瓶等等,又像是平面的剪纸贴在一片大红当中,如果不是一道细细的水平线切割了两者的界限,你根本分不清空间的远近虚实。

不过,有《水罐的静物》就真让你分不清了,画面上都是铺天盖地连续不断的白底蓝花,桌面的边缘并没有被暗示出来,所以你会产生奇特的视错觉,会觉得这张桌子被人掀了起来,而上面摆放的物品,则像是悬浮其间。

显然,这是不符合生活常识的,但这对于艺术家来说并不要紧。

我们知道,艺术早已自由了,它们只需要关注色彩本身的和谐,不需要符合任何常识。

所以,再看他的《一家人的肖像》,你便不会再奇怪所有这些物品都像是被掀起来,平平地贴在墙上,也不会再去管那几位人物到底应该是怎么才能在这里站得稳、坐得住。

当你的目光转而聚焦在那块色彩华丽斑斓的波斯地毯时,便会惊叹这些色彩如何能够搭配得这样奇妙,明明图案八角形外面的深湖绿色的边缘线那么突兀,你却没办法换上其他颜色,而且当它们和最纯的红、黑相配时,顿时映照生辉。

这才是马蒂斯的秘密所在。

他总能让这些最不安分的色彩在他的笔下和那些大块平涂相安无事。

那个直接从颜料管里挤出来的明黄的小书,真正是神来之笔。

如果没有几大块红黑服装的平涂,画面会顿时失去重心和力道。这三个人物看似最没有技术含量,其实这是最大的技术含量。

我想,马蒂斯一定为他们费了不少苦心。

只有画家心中百转千回,才能让你感受到这样云淡风轻的随心所欲啊!

至于他的《音乐》和《舞蹈》,实在难以找到语言来形容。

大象无形,略约可以说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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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套两幅的作品,画面至简至纯,已经再没有余地,但线条的起伏、色彩的交响,已臻化境。

他只用了最简单的形体围绕起来便成了《舞蹈》中无尽的韵律和激情,《音乐》与之相反,由致力转静,由关联转而孤立,画面安静下来,乐声便浮现出来。

至于他们脚下的绿地和头上的蓝天,这两片色彩如何切割,如何起伏,仔细看便能瞧出点端倪。

舞蹈中左面的两位,他们的脚所踏的地方绿地凹陷,于是你能感受到他们的每一拍都踏得精准稳健;至于《音乐》中坐着的三个人,手和脚的姿势各不相同,却又相互呼应,显现出旋律随时间的行进。这群人的位置随草地不断升高,直到右下角,则恰好有一位歌者,为这段乐曲落下最后的节拍。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马蒂斯之前,没人这样画画,马蒂斯之后,大家便又睁开了另一只眼睛。每当看到这样大破大立的艺术作品,我总暗自庆幸世界又因为他们开阔了不少。

自古希腊以来形成的完美和谐、中世纪诉诸内心的情感表达、文艺复兴发明的焦点透视等等,无不让我们的眼睛和心灵一次又一次地打开。没有这些作品,人们原以为世界就是那个样子,有了他们,人们才发现世界还可以是另外的样子。

我们在俄米塔什博物馆这个硕大无朋的宝库里所获良多,到了马蒂斯这里,便到了尾声。

还是用马蒂斯自己的话来为他结尾:

“奴隶式地再现自然,对我是不可能的事。我被迫来解释自然,并使它服从我画面的精神。如果一切我需要的色调关系被找到了,就必须从其中产生出生动活泼的色彩的合奏,一支和谐的乐曲。颜色的选择不是基于科学(像印象溜须拍马那样)。我没有先入之见地运用颜色,色彩完全本能地向我涌来。”

现在,整个世界经由马蒂斯的画笔向我们涌来。排山倒海,汹涌奔腾,它们高奏凯歌,回声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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