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人很会玩抽象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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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艺术相对于古典艺术的一个重大变革,就是具象的消解和抽象的兴起,大概一百年前,两位俄罗斯人将抽象玩出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一位是康定斯基,另一位是马列维奇;前者将具象画逼得无路可走,后者甚至将绘画都逼得无路可走。

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因为此地天寒地冻。难道常年冰雪覆盖,看不清具象的东西,于是便能格外领悟抽象?

抽象是相对于具象而言的,也就是具体形象消失,画面只留下线条、形体和色彩的结合。

早在19世纪晚期印象派兴起时,他们的作品中就出现了抽象的苗头,古典绘画中坚实紧密的形开始变得松散了,轮廓消失了,物象变成了笔触的组合,我们时常在视觉中对这些笔触重新组合,如果隔得不够远,你甚至看明白画面上究竟是些什么,除了一片涂抹挥洒的色彩。

到了19世纪末,塞尚用方形、三角形、圆柱体、圆锥体的结构关系来表现他的对象,这便又向抽象迈出了一步。毕加索的立体主义又向前拉动了绘画,将它大大简化和变形为基础的几何图形,连透视都消灭了,不过,我们还能辨认出他画的是什么。

到了20世纪初的康定斯基,便让我们不再能将他的作品与日常的视觉经验相对应了,也就是说,从此,我们不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

是的,艺术此时的关注点早已不再是画什么,它开始关注怎么画。它不再需要承载任何意义,也不需要幻化表现所谓的“真实”,更不用去承担的道德指引这样的重任。它只和你说艺术的事,其他一概免提。

绘画终于一身轻松,它终于活成它自己,实在可喜可贺!

康定斯基1866年生于莫斯科,在接高等教育后成为了大学法律教授,后来为了学画30岁的年纪来到德国,遍览欧洲艺术,尤其被当时如火如荼的现代艺术所打动,并慢慢开始找到了一条涉足抽象艺术的道路。一战爆发后他回到俄罗斯,转而教授艺术。

看康定斯基早年的绘画,虽然轮廓那样粗壮,色彩那样热辣,笔触那样豪放,但我们还是依稀能看出这是山,这是树,这是房屋。后来,一切就变了。

当画面上只剩下线条横行无忌,色块斑驳陆离,一切便看似令人摸不到头脑的乱涂乱画!甚至连绘画的名字都改为了“构图X号”,康定斯基干得真彻底。

去除了形体的幻象,一切线条、形状和色彩便与你赤诚相见,它们如何安放,如何相处,以此表达秩序、情感和思想,便是抽象艺术要做的事。所以,康定斯基巨幅画面上那些那些线条和颜色,那些圈圈点点就成了真正的看点,你用不着管他画的是人还是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这是他的妙处!

看起来很有些故弄玄虚啊!你或许会在心里不屑地认为这不过和幼儿园小朋友的涂鸦一个水平,但实际上你不妨试试,你可以试着添上一笔或者抹去一块,看看画面是不是还能有这样的平顺和谐。

秩序井然的混乱,故意为之的混沌,一切都在有赖于艺术家超越了具象的束缚,并用清晰的思维和精准的布局,让这些线与色构成一曲和谐响亮的交响乐。

禅宗的三层境界用来说明抽象艺术,倒很合适:第一层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是幼儿园的涂鸦;第二层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大概是你的水平;第三层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便是康定斯基的抽象。

艺术史经历了简单的线条、稚拙的模仿,达到具象的高峰,此时它拨开幻象回归线色,这个过程层层递进,我们看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如此精彩纷呈,也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这一切,抽象是贡献了不少气力的。

为了表现对本民族的抽象派绘画大师的敬重,康定斯基被列出来单独放在二楼,一个人占了展厅的一半,相当霸气,当然,由于抽象艺术对于现代艺术理念上的转换和成型所做的贡献确实值得大书特书,所以与展厅的霸气也相当匹配。

站在画面前,我们倒是一直在讨论一个问题,那就是艺术家在创作的过程中,他画到哪一刻才会停下来?由于没有具象,所以就不像传统绘画可以看到形象是否塑造完了,色彩是否涂抹停当了,那么他如何才能判断自己是完成了呢?

这里有他的一幅《构图五号的草图》,究竟草图和完成的作品有什么样的差别,我一时想象不出来。于是心里顿生好奇,在网上搜到了《构图五号》的完成品,细看来,画面上的不同之处还是显见的,只是我一时之间还难以完全参透二者在“完成度”上的距离!

其实这样的好奇在我看印象派的绘画时就常常出现,繁密的笔触有哪些是必须的,有哪些是随性的,我确实分辨不出,但艺术家就凭着常人无法参透的一两笔神来之笔,成就了艺术史上最辉煌的作品。

其实不仅印象派的画家让人这样揣度,中国的黄宾虹在画山水时,也有轶事记载他会一边扭头看着门外的来客,一边还手不停歇地拿着毛笔点着画面呢。既然大师确有先例,我们也就斗胆试图在画面中添减一两处,再想象着效果会如何,如此不亦乐乎了。

艺术常常会有着不可说破的神奇,我们也就留一点悬念吧!

从康定斯基走到马列维奇,在展厅内不过几米的路,在时间上不过两三年,但关于抽象,则是一个始,一个终。

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具象被层层剥离和还原便会导致抽象,那么抽象还原后会是什么?

这位比康定斯基小12岁的画家马列维奇,给出了他的终极答案。

马列维奇的风格被称为至上主义,顾名思义,这是至高无上。马列维奇认为至高无上的便是纯粹的绝对真理。为了身体力行地追寻它,他画了一幅《白底上的黑方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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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比这更纯粹了,不能比这更绝对了。即使康定斯基,还要探讨形状与颜色,他的画面是热的,到了马列维奇,他将绘画推向了终级,连画面都冷了下来。

形状至极无非是方块,颜色至极无非黑白。温度散尽,天地冰封。全部的艺术史在这个白底上的黑方块里被归入冰点,打回原形。

马列维奇的这一弹来得太猛,艺术界要被炸裂了,艺术史要被炸裂了。他没有给绘画留下动弹的余地,当一切形态被推向极致的时候,等待它的无非是这个结局。

马列维奇,你赢了!

这件100年前的作品刺激所有人重新思考了艺术。于是,艺术喘息挣扎着,走向新的征程。

此后,种种艺术流派、风格轮番登场,艺术从不再拘泥于传统的布上油画的形式到不再拘泥于任何形式,它变得百无禁忌。

此时再反观马列维奇,他的黑方块更显得深意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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