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加马的宙斯祭坛：诸神之战

作者：罗米

帕加马博物馆的惊艳永远令人猝不及防，转角之时便让你遇到伊什塔尔门、狮子游行大街，抬头之间便有米利都市场南大门向你敞开，这样高潮迭起的辉煌壮阔已经让我们的心颤抖得快要窒息，但这比起眼前的一切，或许还只能算是序曲，真正最高亢响亮的一章还一直在等着我们。

是的，一瞥之间，帕加马祭坛正在那里。帕加马，我们终于来了！

如果没有这个祭坛，便没有这个博物馆，失去了这个大明星，柏林的博物馆岛便会黯然失色。

早在1878年德国的考古学家便开始发掘帕加马遗址，1899年，这些从土耳其运回德国的建筑和雕塑构件被复原，并为此修建了博物馆用以陈列展示，但此馆被认为是个“临时建筑”，因此到1908年便弃置，直到1930年，才建成了现在这座永久性的博物馆，专门陈列来自帕加马的这一批历史遗珍，并将博物馆命名“帕加马博物馆”。后来，才又将其他文物收罗扩充，形成现在的规模。

帕加马王国位于现在土耳其西北角靠近依兹密尔的地方，存在的时间相当短，从公元前281年从马其顿独立开始，至公元前133年，由于末代国王没有子嗣，为了避免内战或者罗马入侵，国王干脆将帕加马拱手“赠予”罗马，前后不过150年时间。

帕加马王国存在的这个时期历史上称为希腊化时期。所谓希腊化，是指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于公元前334年征服了希腊各城邦后，他又被希腊文化征服，于是希腊文化随着帝国的不断东扩被传向地中海以东地区，而这些地区原有的语言、艺术、风俗等均不同程度地受到希腊文明的影响。希腊化影响之深广甚至远达印度，以至此地的佛像都带有了希腊神像的特点，形成了独特的犍陀罗风格。

说回帕加马。这个小小王国在历史上不过如流星闪过，狭小的疆域也早已被尘封入小亚细亚的漫漫黄土之下，甚至可以说几近无迹可寻，但当某一天，一块残垣，一片神像从土里稍稍露头，便会闪现出别样的光芒，它们只需在世人眼前一闪，便令整个世界顿然生光。这是艺术的魅力。

于是，当这个辉煌的祭坛终于重见天日之时，那个两千前的帕加马王国终于随之在历史上不朽。

祭坛修建于公元前184年，这是欧迈尼斯二世为了战胜凯尔特人而建，所以，为了夸耀自己的实力，夸耀文明对野蛮的征服，帕加马的卫城便多了这样一座恢宏的祭坛。

祭坛原是方形的建筑，两端略向前伸出，接近U字型，整个祭坛东西长34.2米，南北长36.44米，祭坛的基座高2.3米，基座上满布高浮雕，其形象超过真人大小。祭坛上层是一圈爱奥尼亚式的柱廊围出的空间，柱廊内壁也同样是由浮雕组成的故事。

从底下登上柱廊，要经过高达6米宽逾20米的台阶，想象当年的祭司一级一级登台祭祀之时，一定会觉得天地都在脚下了。

当然，帕加马祭坛这样惊心动魄，并不只因为它大。

现在祭坛雕塑已经极为残破，但仅存的片断却仍然营造出一场大战的全部紧张。基座上遍布是的奥林匹斯诸神与泰坦神的大战。

神灵之间的大战远比常人的更加气吞山河，整个展厅里惊风惨恻，剑拔弩张之间天地顿然失色。每一尊像都高过真人，他们交缠混战，难解难分。人首蛇身的泰坦众神从地底冒出，他们一般裸露身体，有些还带着蛇尾，体现着原始的蛮力，奥林匹斯诸神则都是从天而降的姿势，手持神器站定，衣褶齐整。

泰坦神强劲有力的身姿、扭动夸张的动作、奥林匹斯神迎风鼓胀的衣袂在大厅内掀起了阵阵疾风，一时间电闪雷鸣。

不过，如果你细看，会出现其实这场恶斗早已胜负立判。天神是安静的，他们的动作幅度相对较小，动作甚至不乏优雅克制，他们显现出对敌人已完全掌控的自信，而反观泰坦神却血脉贲张表情狰狞，一副垂死挣扎的不甘。

这其实是帕加马人有意借这一场大战来隐喻他们自己的胜利：公正、理性、文明战胜了邪恶、混乱和野蛮，他们不仅要在武力上战胜敌人，在精神上也要表现出对敌人的绝对征服。

胜者为王，何况还是会艺术的胜者，真是惹不起。

长达一百多米的饰带被分为许多单元，每一处神都被细心地标上了名字，便于观众读懂其中的故事。

由于没有复原祭坛的全部，只原样复建了祭坛的前半部分，所以后面的饰带被移到展厅里正对祭坛的墙面上。最完整最醒目的一组以雅典娜为中心，她正面朝向观众张开双臂，左手持盾，右手抓住一个泰坦神，他还在拼命挣扎，连但雅典娜的巨蛇已紧紧缠住了他。另一边，一位女性从地底抬头望向雅典娜，这是地母该亚，她是泰坦神的母亲，也是整个大战的发起者，虽然面部残破，但从她的眼神中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惊恐和回天无力的绝望。她们身后长着巨大翅膀的是胜利女神尼基，她时常伴随着雅典娜，此时已伸出手似乎要为她戴上获胜的桂冠。

雅典娜前面是宙斯，这是天神的统帅，宙斯前的一块完全遗失，其实他是这场战斗获胜的关键，这便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早在战斗开始前，诸神便得到神谕，想要获得胜利，必须得到这个半人半神的英雄的相助。

可惜，英雄的风姿荡然无存，我们只能听凭想象了。

再向前，便是天后赫拉，这是奥林匹斯神中地位最高的两位，都围绕着赫拉克勒斯分立两边，可见这位英雄在战斗中的重要性了。

所有的奥林匹斯神都参战了，甚至连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也带着儿子来了，只是他们站在最角落里，对于战争而言，他们实在不是主角。

阿波罗、阿耳忒弥斯兄妹站在母亲勒托两侧，月亮神塞默涅和太阳神赫利俄斯分别站在祭坛两端，诸神集体亮相，只可惜所有的雕塑都残损严重，难以看清他们的容貌。

博物馆生怕观众看得不够明白，因此还在说明书上细致严谨地画了线描图，并带有详细解说，分德、法、英等多种语言可供选择，工作无可挑剔。

祭坛基座上这一场天地大战已令人心醉神迷，神游万里，拾级而上，这个国家的秘密还藏在上面的祭坛空间里。

祭坛内壁上还有一圈体量较小的浮雕，是围绕着赫拉克勒斯的儿子特勒福斯的一生。他被认为是帕加马的创立者，也是这个城市的守护神。

为自己追溯出一个具有神性的祖先，这是古人热衷的做法。大概是为了与罗马人媲美，罗马的两位创建者罗慕卢斯和雷慕斯是喝母狼奶长大的，这里的雕塑上便有特勒福斯吮吸母狮的奶。

祭坛建造之初，顶上还有一排神异的动物守卫，有人身鱼尾的特里同，鹰首狮身的格里芬，也是帕加马人想借这样的神异之力来守卫自己的国家。

不过，公元8世纪时，为了对抗阿拉伯人的入侵，祭坛被当作堡垒，上面的许多构件被拆下用作工事。在13世纪时，帕加马最终落入土耳其人之手。

神灵最终没能保护这里的人，但他们惊艳了岁月。

我登上祭坛的柱廊，行走其间，想像帕加马城在火光照映之下，光影摇曳之下，一切似乎都活了过来，而自己此刻便能感通天地，与神进行着旁人无法参透的对话。

人类文明如许美好的记忆，留下来，又被我们发现，看到，听到，触碰到，没什么比这更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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