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的坠落：人类的飞天之梦

作者：罗米

彼得·勃鲁盖尔《伊卡洛斯的坠落》，1560年，比利时皇家美术博物馆

说起人类的终极梦想，飞翔大概可以位列榜首吧？

人类世世代代都在尽可能突破着自己能够飞越的高度，我们发明了各式各样的飞行器，从腾空而起到飞越山河，再到冲出地球飞向太空，我们为此从来不惜使出最大的努力甚至不计回报。

从神话时代开始，为了实现飞翔的梦想，人类中最有勇气和最有智慧的那些人，便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付出了他们的代价。

希腊神话中第一个飞上天空的人是代达罗斯和他的儿子伊卡洛斯。

代达罗斯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建筑师和能工巧匠，他为克里特国王设计建造了著名的迷宫。迷宫建成以后，克里特国王为了能够独享艺术家的创造，于是把他困在了岛上，代达罗斯离家日久，十分思念家乡，于是设法逃脱。

陆地和海上的去路都被克里特国王封住了，他唯一的出路只有天空。于是代达罗斯决定制作鸟一样的翅膀。他收集羽毛，亚麻线把它们串在一起，并且蜂蜡把它们粘成一大片。

代达罗斯做了两对巨型翅膀，试飞时极为成功，他的儿子伊卡洛斯见证了整个奇迹。

一切准备停当，代达罗斯和伊卡洛斯便套上翅膀飞去。

在起飞之前，代达罗斯再三警告伊卡洛斯在飞行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既不能飞得太低以免海浪打湿了翅膀，更不能飞得太高，太靠近太阳，一旦靠得太近，太阳就会把蜂蜡晒化，羽毛就会散落。

兴奋的伊卡洛斯跟着父亲飞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大地上有人望见了他们，还以为他们是神。是啊，在他们之前，飞翔，是只有神才能做得到的事。

不过，人们想不到，现在这两个普通的人类和神一样，飞上了蓝天。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壮举。人类从来没有实现的终极愿望，就这样被他们实现了。

看到下面万众仰视惊奇的神情，伊卡洛斯格外得意，这确实是件值得格外得意的事啊。

欢腾雀跃的伊卡洛斯似乎有点过于得意了，他很快忘记了父亲的警告，越飞越快，越飞越高，也离太阳越来越近。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悲剧即将到来。或许他早就注意到了，但他仍然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究竟可以飞得多高！

悲剧注定是要发生的。

蜂蜡融化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伊卡洛斯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背上的羽毛翅膀就散了架，纷纷飘落，他和羽毛一样坠落下来，速度飞快，他的父亲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一头栽进了海里，波涛很快吞没了他的尸体。

伊卡洛斯就这样死了。他死了，天空中似乎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只有纷飞下落的羽毛显示曾经有一个凡人，离太阳这么近过。

伊卡洛斯坠落的那片海后来被称为“伊卡里亚海”，意思正是“面向太阳”，只可惜面向太阳的结果，是这样一个悲剧。

或许你会说伊卡洛斯是咎由自取吧，他本应牢记靠近太阳的风险，但他只想飞得高一点，再高一点，离神的国度近一点，再近一点，这有什么错呢？这难道不是作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和雄心吗？

只可惜神对人类胆敢靠近甚至“僭越”的野心向来只有严酷的惩罚，从来不抱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包容。人类只要稍稍想接近神，与神比肩，无一不是悲剧的收场。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好眼熟？我此刻想到了巴别塔。

同样出于人类过分的“野心”，想要向上天靠近，于是得到了同样失败的结局，只不过作为群体的悲哀不如伊卡洛斯这个人英雄主义的失败更让人唏嘘。

死的死，散的散，个人英雄的代价是生命，而整个人类的代价则是变乱。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或许结果还要更糟。

伊卡洛斯的坠落也是人类飞翔之梦的毁灭，所以许多画家抓住了坠落的场景，定格了命运急转直下最为悲壮的瞬间。不过，作为对这位先驱的致哀，他们也都愿意把伊卡洛斯画得高大而俊美，尤其是那一对巨大的羽翼，总是被着意强调。

不过，尼德兰的画家勃鲁盖尔对伊卡洛斯的坠落理解得比这些画家更深刻，他笔下的悲剧比坠落更锥心刺骨。

比坠落更悲伤的事，在于这一场空前的壮举和牺牲根本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留意，自然更没有人伤心。人类埋头在自己庸庸碌碌的生活里，他们连头也不抬。

农夫在翻耕他的地，钓鱼的人甩出鱼竿的手，丝毫也不颤抖，即便他离伊卡洛斯那么近。

他们从不愿意抬头看天上飞过了什么，落下了什么，他们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诗和远方，没有那么多英雄和太阳。

画面上还是画了一个牧人向天上看，可能他发现了天空的某种异常，只不过他却没有发现，其实伊卡洛斯就在他的身后。

他望去的天空里应该还有伊卡洛斯的父亲代达罗斯在哀悼儿子吧。

画家并没有画出来，也不必画出来。伊卡洛斯才是悲剧的主角，他命定的悲剧一定会发生，因为这是属于全人类的宿命。

哦，说了半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画中发现伊卡洛斯的踪迹。

要是不留意，要是不事先被“剧透”，我们观众或许也都会和画中人一样完全忽略了这位悲剧英雄吧？

你看，他就在画面的右下角，在那个渔人的头顶上方，伊卡洛斯一头栽进水里，只溅起了一点细小的浪花，还有几片飘舞的羽毛，连树枝上的鸟儿都没能惊动。 

一切都那么淡然，那么冷漠，那么冰凉，如此壮丽的梦想坠落、毁灭，却没人看一眼。世界按它的惯性向前滑行，远处，太阳仍旧落下了山，时间总是一惯的面无表情。伊卡洛斯坠落了，普通人该干嘛仍旧干嘛，再没有人重新出发，向着更高更远的光明和火热飞去。于是，人类也就走向了自己的黄昏。

勃鲁盖尔是最擅长讽刺人类的愚钝、贪婪、鄙薄、浅陋，这一次，他用一个毁灭的故事，再一次展现了人类刻骨的悲剧。

可是，他或许应该留下一点希望吧。

只因为太阳在那里，所以，人类始终会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个无法靠近的终点，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纵然壮烈，却仍然决绝。

伊卡洛斯坠落了，但人类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未竟的梦想。

而且，人类也从来没有忘记伊卡洛斯。

1973年到1978年，英国行星协会发起的“代达罗斯计划”，探讨过进行星际之旅的可能性，现在，Tau Zero基金会和英国星际学会又提出了新的星际航行工程，希望打造一艘具备恒星间航行能力的飞船，前往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统进行勘察。

这个计划就叫“伊卡洛斯计划”。

是的，再没有哪个名字比伊卡洛斯更适合人类进行星际探测和远航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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