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乐园，真是乐园吗？

作者：罗米

希罗尼穆斯·博施(Hieronymus Bosch)，《人间乐园》，约1495—1505，西班牙普拉多博物馆

《人间乐园》，嗯，听起来真是个令人神往的作品，一眼望上去也的确如此，不过待你细看来，呃，我不知道你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件作品年代很早，这是一件木板三联画，当时是为教堂所绘，摆在祭坛上的。三联画是常见的样式，中间最大，两翼可以合起来，一般到了周末做礼拜的时候才会全部打开。

《人间乐园》的场景，是打开来的画面。

左翼的一幅是天国，中间是人世，右边则是地狱。

画面从左向右看。

左翼确实是个漂亮的乐园，绿草茵茵，画面正中间，看上去是上帝拉着夏娃的手把她带到亚当面前。

这宁静温和的一幕，正是伊甸园里最美好的时刻了！

不过，这样的美好显然很脆弱，经不起细看。只要稍加细看，你就能发现这里其实暗流涌动。

亚当身边的那只花豹一样的“猫”，叼着一只蜥蜴一样的“老鼠”，左下角的那只动物，也正在啃一只青蛙，这样的血腥不止一处两处。

还有中间那个粉色的长着毛刺的巨树，怎么看怎么怪异甚至恶心。

说好的人间乐园，难道是这个样子？

无数画家画过伊甸园，都只有美好和梦幻，只有博施笔下，才具有特别的诡谲和妖异，或许博施所画的，才更接近天国乐园的样子，谁知道呢？ 

中央的画面中，远方的天际线和左翼的完全匹配，可以看成左面的伊甸园的延伸。

这应是人间的景象。

人间显然更拥挤，这些人类是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繁衍的人类后代，到了这个时代，人类利欲熏心甘于沉沦，已把这个妖异堕落的时空当作了天国，极尽荒诞和诡异。

博施所指的“人间乐园”，其实是这里啊！

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正常的思维。

动物比人的身体大，水果也比人的身体大，赤裸的人类看起来又退回到伊甸园里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模样，但所有的人都举止变态、行为怪诞，看上去他们早已没有灵魂，赤裸纤弱的身体像一条条蛆虫，饱含欲望和罪恶，在物质的世界里扭动，死亡……

没有伦理的束缚，没有审判的恐吓，这里的人类快活得忘乎所以，人间乐园，大约名符其实。

不过，欲叫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所以这个乐园不过是虚景幻影，脆弱而短暂，这样怪诞的乐园里，罪恶的气息四处弥漫，令人不安。

等待他们的，唯有一个地方，那便是不可逃脱的地狱。

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就在右翼的画面里。

地狱的硫磺烈火雄雄烧得，再也不见天日，人类已经无路可逃。

正中间那个白色的人体像是白骨又像是幽灵，他扭过脸来看向观众，躯体却已被蛀空。脑子里爬着怪物，耳朵被切开。

还有各种奇怪的刑罚折磨着赤裸的人体。

右下角有一个端坐在高凳子上的怪物，神情姿势都像一本正经的法官，被它审判过的人又被它排泄，直接坠入不知通向何处的深洞中。或许那是地狱最深的魔窟。

果然是人间地狱，人类完全被恐怖的怪物施以极刑，但在这些魔怪面前，人类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不得不在永恒毁灭的世界里沉沦。

真不知博施经历过对人类多么彻底的失望，才能将人类的命运画得这样充满恶意！

不过，不得不承认，或许罪恶早已滔天，只不过博施独具慧眼和想象，把它展现得这样令人心惊。

博施的作品总是充满一种特别的宗教性，即使画里没有上帝耶稣，没有圣母使徒，却同样让人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内心和灵魂，不得不担忧着审判的到来。

还有什么比这更接近宗教的力量？

其实画里还是有上帝的，只不过你要绕到另一个角度观看。

上帝其实在画的背面。

我们刚刚说过，三联画是可以开合的，《人间乐园》是打开后的图景，其实两翼关闭，则是另一个图像。

看到了吗？上帝在左上角看着他创造的世界，中间这巨大的球体便是地球了。

此时应该是创世的第三天，上帝分开了天地，分开陆地和海洋，又创造了植物果蔬，使地面上显现了生机。此时一切的喧嚣都还没有开始，因为动物和人类还没有被创造出来。

而当三联画的外板被打开，便像是一片宁静的序幕被拉开，“乐园”奔腾汹涌，一切喧嚣和罪恶便扑面而来。

这件作品打开后高达2.2米，宽约4米，我实在难以想象在教堂昏暗的光线下，这诡异的画面随着飘忽的烛光晃动时，会是一幅多么令人恐惧的场景。

不过，在阳光之下，身边的一切正常运转着，也就不再觉得那么恐惧了。再看看画中奇谲诡异的形象，真是不得不佩服博施的想象力。

博施的作品一贯如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尼德兰这样的低地，常年水气浓重，难见阳光，才会具有与众不同的特殊气质。

他的这些描绘人类精神世界和内心黑暗的作品，远远超过了他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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