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致命的邪恶的美啊！

作者：罗米

古斯塔夫·莫罗，《施洗约翰的头显灵》，1876，奥赛美术馆

单看画，我相信所有人都不会认为施洗约翰的头是画面的主角，即使它那样光芒耀眼，并且是画面的主题所在。我相信观众的目光必定会被那个娇媚异常的女子牢牢吸引，她才是画面华彩绚烂的角色。

她，正是故事真正的主角，也是断送施洗约翰性命的女子。

她，名为莎乐美，既是最妖冶的女子，也是最邪恶的灵魂。

这个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施洗约翰是耶稣的表兄，他在旷野中为穷人施洗，并且分文不收，只需听他讲道，因此他很快便获得了极大的声望。

要知道，当时的犹太公会光是靠施洗礼这一项，便有丰厚的收入，所以施洗约翰的行为虽然是普通人的“福音”，但对于公会来说却是挡了他们的财路，因此引起了公会的极大不满。

不仅如此，约翰还直接而尖锐地抨击当时的执政者，并向犹太人预言上帝将要派重要的人物降生，并且比他自己重要百倍，他正是耶稣的先导。

这样的人在当时，就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不能见容于统治阶层，只不过约翰在普通民众当中的影响很大，而且德行无瑕，怎样消除这个“隐患”让统治者很伤脑筋。

不过，机会意外到来了！

当时耶路撒冷属于罗马行省犹太省，罗马在此册封了一个代理王名为希律·安提帕。

当时，希律王有一个兄弟叫腓力，他的妻子希罗底在他还没有死的时候便转嫁给了希律王，但是摩西律法禁止与兄弟的妻子结婚。因此施洗约翰便抨击了希律王这种贪色乱伦的行为。

希律王和希罗底两人恼羞成怒，便把约翰拿住锁在监里。

希罗底一直唆使希律王处死约翰，但约翰在百姓中的声望太大，甚至被奉为先知，所以心有忌惮的希律王迟迟不敢动手。

约翰终归是被除掉了，动手的就是即将登场的莎乐美。

莎乐美是希罗底与腓力的女儿，她处死约翰的故事被《圣经》的记载如下：

到了希律的生日，希罗底的女儿在众人面前跳舞，使希律欢喜。

希律就起誓，应许随她所求的给她。

女儿被母亲所使，就说：“请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我。”

王便忧愁，但因他所起的誓，又因同席的人，就吩咐给她。

于是打发人去，在监里斩了约翰，

把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了女子，女子拿去给她母亲。

你看，如此简短的词句，一点色彩都没有，甚至连血的痕迹都没有，平静得甚至有点冷酷，希罗底的歹毒和莎乐美的残忍，以及希律王的寡断，在这毫无激情的叙述中，让人很难察觉得到。

不仅如此，《圣经》中连这个女儿的名字都没有记载，“莎乐美”这个名字，还是来自公元1世纪《犹太古史》记载的这个故事。

《圣经》对于这个故事的叙述到此为止，根本没有提到约翰的头显灵的情节。

像这种圣人殉道的故事，《圣经》中还有许多，约翰比起其他圣徒殉道的故事来，传奇色彩还要少许多，似乎并不太值得画家一画。

即使表现这个故事，莎乐美也大多是配角，并且多是小女孩的形象，如此华彩绚烂地成为画面的绝对主角，这正是19世纪晚期的新样式。

又是一个世纪末了，每逢世纪末，基督教世界里总不乏一种末世的焦虑和哀愁，加上欧洲19世纪下半期革命和战争纷扰，这种厌世和虚无的情绪便更加突出，而这种不伦、血腥、阴谋、妖异、扭曲的故事便大行其道，既有艺术家醉心创作，也有观众醉心捧场。

纵然《圣经》无意渲染莎乐美那莫可名状的复杂人性，但此时却被艺术家们大加挖掘，演绎出了新的情节。

1841年开始，海涅、福楼拜等文学家重写过圣经中的这个故事，故事当中慢慢夹杂了复杂的爱欲，而主角也慢慢变成了莎乐美。

正因为关于莎乐美的记载太少，所以可供艺术家发挥的空间便格外大了，艺术家们要为她的残忍，找到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因此例需要为她安排一个更富有激情更疯狂的性格，以及一个更有说服力的故事。

显然，这是现代人的臆断，也更符合现代人的口味。

莫罗的作品显然是基于这种现代改编后的故事，不仅莎乐美成了主角，而且成了魅惑众生、性情极端的女子，残忍毒辣却悲情绝望。

画面上的莎乐美显然她已经跳了许久，因为旋转和摇摆，裙袍已经从身上滑落，身体大面积裸露着，只有珠翠遮蔽着身体，充满了官能的诱惑。

音乐还没有停止，所以她的舞步也还在继续，姿势仍然绰约妖娆。

约翰的头颅被带到了厅堂里，滴着血，和莎乐美对视着，他们的神情那么专注而复杂，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显然莫罗向观众传达的信息是：他们之间的故事，远不只有杀戮那么简单。

在新演绎的故事里，莎乐美痴迷于约翰，但无论她如何魅惑这位先知，得到的回应却是冷冰冰的拒绝。

于是，疯狂又绝望的莎乐美便生出了残忍的恨意，爱而不得，便要亲手将他毁灭。这是她拥有他的唯一方式。

所以，她用舞姿取悦了希律王，让他许下了承诺，他答应她，可以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莎乐美于是平静地提出了这个可怕的要求，她只要施洗约翰的头。她要用他的血，来弥合自己内心无法得到回应的爱之伤。

希律王并不知道这个美艳的继女对约翰的欲念，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因此他也只能坐视这血淋淋的一幕。想必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莎乐美这样狠辣，竟然提出这样可怕的要求，并且执行得如此迅猛。

此时呈着约翰头颅的盘子被端上来，在天空中显灵，鲜血淋漓，让他也不由得心惊。所以，他虽然在宝座上坐得很高，但垂着眼睛，并不敢直视这可怕的一幕，当然更不敢面对约翰的谴责。

他问心有愧，又惊又怕。

这个王，这个男子，竟然如此颓丧，如此委琐。

希罗底坐在他的身边，她的表情很平静，直直地看向约翰的头。在《圣经》中，她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但她紧捏着的双手，仍然透露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执行杀戮的刽子手持剑退到了一边，舞台的中央，留给了莎乐美和约翰。

约翰的头光巨大，但显然很不现实，它被画在一侧，像是巨大的太阳在背后映照着他，光辉四射。约翰睁大了眼睛，既是对这个怨毒的女子怒目相向，又似乎不敢相信，如此美丽的少女，竟然这样邪恶凶残。

莎乐美丝面对约翰站定，她的身体被画得很亮，满身的宝石饰物华光璀璨。如果说约翰炫目的光芒像是太阳，莎乐美则是一抹明朗的月光，她和他相对，丝毫不落下风。

她也并不避闪约翰，反而像是迎着他，一手护在胸前，一手直直地指向了他，只不过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哀伤。

最后的时刻，她还要向他最后一次表白自己的爱意，她最后甚至吻了他。

这歇斯底里的爱恋杀了他，最后，也引她走向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