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王:《换信》上的故事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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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忘了是在哪节课上看到过一幅拉斐尔前派的作品《换信》。画家不出名,画作亦不出名,但画面上的女主角一抹蓝紫色的衣裙令我一见难忘,于是此次特意在伯明翰为此画略作停留。

比起伯明翰博物馆所藏的拉斐尔前派名家大作,这幅画显得分量很轻。

此画作于1908年,拉斐尔前派的高潮已过,欧洲大陆的现代主义已呼之欲出,它在技法上并不见得完美得无可挑剔,在风格上也见不出多少新意,更不用说有什么开创性,所以不仅在艺术史上籍籍无名,即使在这个博物馆也没有受到多大关注。

不过,我却只想看它。

《换信》的画面比想像的要小得多,并没有像上课时布满投影那样的尺寸,色彩当然远比投影上的更加纯粹新鲜。

故事是威廉·莫里斯的长诗《地上乐园》中记载的一段故事,其主题名为“生而为王”。画中的年轻男孩名叫迈克,他是国王的信使,国王让他把一封信送给远在自己南方宫廷中的管家。路途遥远,一番长途奔波,小伙子终于到达了国王的宫廷,却因为实在太劳累而睡倒在地。

正在后花园中和侍女游逛的公主看到这个青年,奇异之余便让侍女抽出他腰间的信来一看。不料信的内容令她花容失色。信上是国王对管家所下的密令,写着:“拿此信之人要被立即处死。”国王原本是想让一位将军拿着这封信送到管家那里,以乘机除掉将军,没想到信却阴差阳错地交给了这个小伙子。公主在看到小伙子的第一眼便坠入爱河,她于是决意拯救这个沉睡中毫不知情的恋人。她连忙写了另一封信换下这封致命的信件。她在信中写道:“此信送达之时,送信之人必须被宣布为国王并立刻与公主成婚。”

命运就是如此神奇,真是一觉醒来沧海桑田。

“生而为王”!

我们只看画面如此静好便能猜到后面的事。

画中国王宫廷的后花园仿佛世外桃源,绿色的植物是一道屏障,远远隔开了宫廷,也隔开了世俗与阴谋。水池中央细流泠泠,鸽子停在池边回首,它是维纳斯的鸟儿,暗示主人公之间必然有一场浓情蜜意的故事正在上演。没有风,墙外的树已开始染上秋意,庭中的玫瑰和木槿却开得挺拔,它们告诉大家,这里的爱情温柔而坚定。其实这是个紧张的时刻,本是性命攸关,生死存亡,画中却这样一片岁月安然。

我却总替公主捏着一把汗,只凭一眼便决定自己的终生,决定王国的命运,这得眼光多么好才行。

拉斐尔前派向来如此,再大的人生悲喜,再大的风云变幻,他们的画中人总是这样镇定自若,宠辱不惊。所以,到了拉斐尔前派的第二代伯恩-琼斯,很自然与英国兴起的唯美主义接上轨。在他们笔下,一切都得为美退避三舍。连《最后的审判》都能在他们笔下被画得舒缓梦幻,还有什么更紧张的场景需要剑拔弩张呢?

这幅画的作者名为约瑟夫·索撒尔,他并非拉斐尔前派名家,只能算是这个流派的追随者,但在用色上也已深得拉斐尔前派的神妙。利用微妙的笔触差异和高光,将纱、缎、丝绸、天鹅绒、棉、麻的不同特点表现得质感十足、触手可及,尤其是对蓝紫色调的运用确是一绝,这一点和休斯最接近,休斯的画作中,常常会有一个身着蓝紫色衣裙的女子,那样纤柔美好而且略带哀伤。

这幅画中帆布上的蛋彩,并不是油彩。这种古老的画法曾经被威廉·布莱克用过,也就是用蛋清而不是松节油调色。用油彩常会使画面上泛着特殊的“油光”,而蛋彩却显得更加沉厚而内敛,公主的这一身蓝紫色的裙子,它满足的不是我的视觉,而是我的手感。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令人心醉的色彩。

画家于1944年去世,他一直这样画画。但他身处的,却是现代艺术风起云涌的时代,所以画家被无情地批评为一个“向后看”的艺术家。是的,他的作品没有现代艺术的激进、探索,无关乎意义,无关乎观念,对艺术没有所谓的推进。现代呼啸而来,他便显得这样不合时宜、落落寡欢。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这一片沉静而绚丽的紫色,让我们彻底静下来,像伯明翰这个古老的工业城市,有一种繁华谢幕、尘埃落定的从容淡然,也很不错。

如果我们不用“发展”的眼光、“进步”的眼光来看艺术,来要求艺术的话,这件作品,用来让你体验一种久违的纯粹的美,真是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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