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前派,最有英伦范儿的流派

作者:罗米    

IMG_3037.JPG

伦敦泰特美术馆一面墙上全是拉斐尔前派的作品

拉斐尔本来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最著名的画家之一,与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并称“三杰”,他虽然在37岁时突然离世,但其作品达到了古典、优雅的最高峰。

到了18世纪晚期,英国成立的皇家美术学院,他们将拉斐尔作为最高标准,想要建立起一套模式化的创作方法,去实现所谓的优雅、崇高、古典的风范。当然,学院这样做并没有实现初衷,而是走向了教条。在这种情况下,艺术走向了僵化和虚伪。

确实,艺术向来不是用法则和规范创造出来的!

到了1848年,三位年轻的画家罗塞蒂、约翰·米莱和威廉·霍曼·亨特,成立了一个松散的小团体,后来又有亲朋好友加入。这些小伙伴们对学院派的这些绘画规范厌恶至极,他们要把学院派的偶像拉斐尔拉下神坛。

于是,他们称自己为拉斐尔前派,也就是说,让绘画回归到拉斐尔以前的状态。这种状态就是真诚地遵照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去画画,重新找回绘画中的“稚气”,重建对细节的精细描绘。为了与完美的拉斐尔保持审慎的距离,他们甚至有意保持了画面的某种不完美。

拉斐尔前派经过前后半个世纪的努力,获得了巨大的声誉,也因其独树一帜的风格,成为英国第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画派。在泰特美术馆展厅里,他们的绘画占据着最大的一个厅,其中有许多,都是泰特美术馆的镇馆之宝。

拉斐尔前派最喜欢的题材是中世纪神话传说、英国戏剧、诗歌和圣经故事等,不仅如此,他们还喜欢在绘画中表现充满道德说教意味的题材,这也是维多利亚时代文艺界的共同特点。

因为当时,随着英国工业革命的深入和资产阶级的兴盛,传统的生活方式和道德伦理面临了严重的挑战,于是,在这种空前的历史更迭之时,社会风气浮华委糜又颓废感伤。文学和艺术于是肩负了拯救世人灵魂的重任。这些古代的传奇故事和圣经题材等等,正是道德典范,用它们来唤醒英国人民久已丧失的英雄情结和高昂精神,再合适不过。

正是这样,我们才可以看到,拉斐尔前派的展厅里,既充满着少女们悲情感伤的故事,又弥漫着浓烈的道德说教意味。

为首的战将是罗塞蒂,他的全名是但丁·加百利·罗塞蒂。了不得的名字!前一个是开启了文艺复兴的伟大诗人,后一个是天使长。他不仅是画家,也是著名诗人和翻译家,确实不辱其名。连伟大的布莱克都是因为罗塞蒂的发现和推崇,从而被人关注,终成大师。

罗塞蒂早期的作品确实保持着一种质朴的真诚。做老实人,画老实画,这正是拉斐尔前派的初衷。

他所画的《圣母的少女时代》中,轻拈针线学女红的少女圣母,一脸的不谙世事;《受胎告知》里,金发披肩的圣母容貌便像是个无知少女,听到天使的喜报,蜷缩到房间的一角,脸上有一种受到惊吓的恐慌和羞怯,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天使,似乎完全没有从这个惊人的消息中反应过来。这才是童贞女听到自己怀孕时的真实表情啊!米莱备受谴责的《基督在父母家》,也更像是一幅室内生活的风俗画而非宗教画。少年的金发基督光着脚站在木匠的作坊里,意欲亲吻着状如朴素的家庭女妇的圣母,挽着袖子的老木匠圣约瑟干着他的本行,甚至还谢了顶。呃,令人想到英国皇室可怜的发际线。妥妥的英国人!

这些作品完全把故事还原到了令人信服的“原境”当中,画家们都是实诚人!当然,当时的人表示不能接受,他们并不喜欢实诚,他们还是矫饰的古典和神圣,这是学院派长期培养出来的品位。

罗塞蒂后来转向画他的妻子和情人,她们是他的缪斯。早年,罗塞蒂以希达尔为妻,她的金发和红唇在画面中格外闪耀,《新娘》就是以希达尔为模特儿所绘;希达尔去世后,罗塞蒂的缪斯便是简·莫里斯,一头厚密的黑发加上厚厚的红唇,包裹在秾丽的闪着丝缎光华的绿裙中,肉欲和生命的力度。这样的作品很显眼,比如这里的《珀耳塞福涅》。抓住这两个特点,他的作品我们一眼就能找到。当然,这种美艳当中,也略带着一丝谜之忧伤。

确实,到了19世纪晚期,维多利亚时代的颓废和哀怨气息更加浓重,拉斐尔前派的第二代画家的作品中,就更多了这样的气息。展厅中最大的一幅作品,爱德华·伯恩-琼斯《金色的螺旋》就是如此,穿着古希腊式的纯白长裙沿螺旋的楼梯缓缓而行的少女们,纤弱唯美,不似真实。他的另一件巨幅作品是《国王科菲多亚和乞丐女》,北非国王科菲多亚一向对女性没有兴趣,直至他遇上这位乞讨的女子,便坠入爱河,终娶这位女子当了王后。这幅画便是表现国王初一见到女子,坠入爱河的场景,女子面朝观众,神情空洞,丝毫不见爱意和喜悦,脸上甚至还蒙着一层淡淡的哀伤。另一幅大画,沃特豪斯的《夏洛特小姐》也是如此,画面精细华美,又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美是硬道理。是的,唯美主义正在此时兴起了!

当然,拉斐尔前派一向强调保持真实,这便离不开对细节不厌其烦的考究。亨特、米莱二人简直就像是教科书。亨特的《替罪羊》是他亲赴死海实地考察的作品,坡石、杂草、羊毛无一不进行了最有耐心的描绘,笔触精到处,比真实更加真实。米莱更不必说,他的作品中时常有丰富的植物,画面背景时常细如植物图谱,随手在画中截下任何一个片断,其中的包含的细节之丰富精微,都令人眼花缭乱!《奥菲莉亚》一画中,少女花纹繁复的衣衫和周围难以计数的植物,全无一丝潦草和混乱,即使细如毫发的小草,你都能看到从根茎到叶尖的色彩变化,甚至上面微微颤抖的露珠!这就是赤裸裸的炫技!

这样画一幅画不难——其实很难!——难的是一辈子都这样画。他们偏偏就这样画了一辈子!实在令人无话可说了!拉斐尔前派的名作大多收藏于英国本土,许多博物馆都能见到,这种精细,的确是处处可见。

拉斐尔前派的绘画还很愿意探讨道德。其实贵圈的真实情况是有点乱,这个我们有机会再说。

亨特一向觉得自己应该“铁肩担道义”。《克劳第奥与伊莎贝尔》和《觉醒的良心》很是醒目。前一幅讲的是克劳第奥想要姐姐伊莎贝尔卖身给抓他的人,以换取他的自由,实在是坑姐第一渣!后一幅画中,情妇突然受到窗外朗朗烈日的感召,突然觉醒,因此从富家子的身上站起来。果然画家是语重心长的样子。

最精彩的是《世界之光》,画面上并没有故事,却说得那么多,那么深。基督提着一盏蜡烛灯,穿过远处黑暗的森林,跨过地上的荆棘丛,一路走到了小屋前。你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手中的烛光却照亮了你的家门。他轻叩着木门,一声,两声,直叩进你心里。基督的头光在一片黑暗中格外明亮,仿佛天空的朗月。此作被复制了几百万份,成为维多利亚时代人们的心灵支柱。

如果在展厅略略留意,你还会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英国人对文字的热爱真是好没来由。他们的许多绘画旁边写着字耶!有些写在画面上,有些写在画框上。

是的,取材于诗歌和文学作品,正是拉斐尔前派绘画的一大特点。他们的许多作品都来自于诗歌,写了字的不必说,没写字的例如沃特豪斯的《夏洛特小姐》、休斯的《四月之爱》,都取材于当时最著名的诗人丁尼生的作品!诗意,来得这样简单粗暴。

虽然后来小伙伴们越来越远离初衷,有些人退出了团体,但在风格上还是保持了大体的一致,到了19世纪晚期,伯恩-琼斯成为领军人,威廉·莫里斯、沃特豪斯等人继续前进,此时的拉斐尔前派,便成了唯美主义的大本营。20世纪初英国的唯美主义天才插画家比亚兹莱,就直接受到了伯恩-琼斯的巨大影响。

展厅中的巨幅《金色的螺旋》是伯恩-琼斯的代表作,身着古希腊服饰的少女们从楼梯上缓缓向下,手中各持乐器,仿佛天外飞仙,不似真实。画面中每个人物的向背俯仰皆不相同,疏密有致,韵律和节奏恰到好处,恰如一首舒缓悠远的歌谣。

拉斐尔前派的作品保持了原汁原味的英伦范儿!

大概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岛上,有许多超自然的存在,才让这里的人们气质会这样的不同吧。既不是南欧的响亮热闹,也不是北欧的冰冷笃实,即使同样草木森然,这里湿润的草地中出没的小小精灵与决然不同于德国幽暗的黑森林里飘荡的魔法师。

所以,18世纪描写诡异、阴森、病态、血腥、绝望的哥特小说就是生发自英国,当然是有传统滋养的。

这种传统之下,画中人总有一种既神秘莫测又气息恹恹的厌世感和神经质,同时,他们又是坚定而决绝的,能够平静地唱着歌驶向死亡。他们甚至连性别都带着模糊的雌雄同体的美感——罗塞蒂和伯恩-琼斯笔下的那些男女啊!这实在在其他民族的作品中少见。果然是腐国气息!

拉斐尔前派因此是“最英国”的团体,没有之一。

拉斐尔前派的扬名,多亏了约翰·罗斯金,这位著名的评论家不遗余力站台呐喊。事实充分说明,朋友圈很重要!

最遗憾的是泰特的这个拉斐尔前派展厅,布置并不好,因为空间小作品多,许多作品被挂得太高,加上保护画面的玻璃反光,许多作品的细节很难看真切,实在是深以为憾。当然,细节可以通过高清图来看,但只有面对真正的原作,感受它的辉光和气息的时候,即使看不那么清楚,哪怕只惊叹一下“原来这件作品是这么大”,那么这一次的遭遇也就必然深深印在你的生命里。

一定要面对原作,这确实亲近艺术的不二法门。


罗米原创,未经允许,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