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墓石雕:这里长眠着少年英雄

作者:罗米

t0143656c4c5525eb40.jpg

马踏匈奴,西汉,霍去病墓

尤其在眼下,我们说一个人有“少年气”,大概算得上是对这个人最高的赞美。

因为眼下我们都热衷于用熊、狗、佛系、丧、油腻来自嘲自己或者嘲讽他人的生命状态和历程,却极少有人用“少年气”这个清透亮烈的词。

倒不是不记得、不喜欢,实在是不敢。

少年气,在我理解里大致是这样的。

因为未受过世俗过分的雕琢,所以他的内核是浑朴坚定又有些棱角的,因为未受过红尘过分的浸染,所以他们的周身,还留着那一团护体的清光。他们迎面走来,会让你想起抬头望望星辰和云天,胸中便生起浪涛和海洋。

有这样的人吗?

汉代的霍去病,简直是完美的一位,也算是我们最熟悉的一位吧!

17岁,霍去病就被汉武帝任命为骠姚校尉(这是在汉代军队里是仅次于将军的武官),随着他的舅舅大将军卫青在漠南追击匈奴。

或许有人认为这是沾了他舅舅的光,不过这可是带兵杀敌,血拼疆场的“苦活”,不仅决定自己的生死,还关乎军队数万兵的命运乃至国家的安全,这样的“光”,可不是什么人都敢沾的。

也有人觉得汉武帝过于随意,任人唯亲,但算一算,当年的武帝也不过是个33岁的青年,这一切,大概也就很能说得通了吧。

热血的人,自然更信任热血的人。

当然,这位少年不负重任,一战成名。他亲率800轻骑奔袭数百里,斩杀敌军2028人,其中包括匈奴单于的祖父,还俘获了单于的叔父。

说实话,他的这一场胜利来得太过侥幸,甚至有些不可思议,这种孤军深入玩命的打法虽然激情四射很酷炫,但实在是悬得很,一个不小心别说轻易就会全军覆灭,搞不好在大漠里还会尸骨无存。

或许到底是少年的热血无畏打动了老天吧,他的运气出奇地好,出奇不意突击了匈奴,凯旋还朝,汉武帝因此封他为冠军侯。

冠军侯,光听这个封号就叫人觉得痛快!

老天到底是偏爱少年啊!

这只是少年的初次亮相,他的辉煌还在后面。

这一次亮相,是两年以后了,他19岁,年纪大了一点,身份高了一点,肩上的担子也就更重了一点。

这一次,霍去病的部下多了许多,是精骑一万人,从陇西出发深入匈奴境内千余里。

不比上次800轻骑,这次一万人马是正规的大兵团作战,不过,霍去病指挥起来也同样得心应手。

这真是个富于激情和想象力的军事天才,他带领这一万精锐在茫茫大漠里穿插迂回,六天之内转战五国,纵横来去,攻破了河西的五个部落,又绕开单于的正面防御工事,急疾1000多里直接杀到了匈奴二王的面前。

少年将军率领这一众天降神兵与匈奴正面血战,以少打多,以劳战逸,这一战打得辛苦,打得惨烈。最后汉军力斩卢侯、折兰二王及近9000敌军,俘虏浑邪王子等匈奴贵族高官及30000匈奴兵士。

不过,这一战霍去病的队伍损失也相当惨重,搬师回朝时,一万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三成。

这一切,都很值得。匈奴领教了汉军神威,而朝内对于他的猜疑和担忧,也随着赫赫战功一扫而空。这一场胜利,大家等得好久啊!

同年,他再领孤军直下祁连。如果说前面孤军深入侥幸取胜是老天对少年霍去病的格外眷顾,现在,这样的运兵方式已经成为了他的风格,没有人敢这样,除了他。

这一役同样留下一连串赫然醒目的数字:斩首30200,获匈奴五王、王母、单于阏氏(音胭脂,也就是单于的妻子)、王子59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63人。

匈奴人的歌声,都变得这样悲凉了:“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匈奴最厉害的浑邪、休屠二王也向大汉请降,前去受降的正是霍去病。终于,要和这个噩梦般的对手近距离面对面了,不知看到这个20岁的少年,匈奴王们心中,是何等滋味。

这一战过后,汉武帝设立了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一路向西延伸。

武威,即为大汉帝国的“武功军威”。

张掖,即为“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

酒泉,则最是浪漫雄豪。当年霍去病带兵行至此处,得武帝赠御酒一坛,犒赏将士。酒少人众,霍去病于是将美酒倾于一泉内,与三军共饮,此地于是得名酒泉。现在将这个名字读来,似乎犹能感受到当年的那一缕酒香。

这是他的性格,像大漠的滚滚风烟,任气,恣肆,狂放不羁。

他还有一名著名的话:“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也是只有他才说得出的话啊。

酒泉现在成了我国的卫星发射中心之一,选择这里固然因为此地荒芜偏远,或许也还因为这里曾经的那一股冲天的英雄气,仍未消散吧。

当然,这只是我浪漫的想法,但和日月星辰、天空宇宙有关的事,本来就是极其浪漫的啊。

积累了战斗经验,积累了信心,积累了精兵和粮草,毕其攻于一役的最后一战,只等那一声号令了。

这一次,汉武帝要一次性解决问题,那个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困扰中原的强敌匈奴,这一次,要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创。他们不知道,这位皇帝想要的,是我们的西北边境永久的安宁。

而这个天神一般闪闪发光的少年,是他最锐利的武器。

公元前119年,决战的一刻来了。

他还不满22岁,披上坚甲、跨上战马的那一刻,他一定是兴奋的。他的人生巅峰,即将到来。

这一战,会令他永载史册。他应该想得到吧。

这一次,汉军需要深入漠北腹地找到敌人的藏身之地,然后将他们悉数歼灭,永绝后患。

这是汉代规模最大的一次远征,双方都得拼尽全力,不敢丝毫懈怠。

大汉调集10万骑兵,随军战马14万匹,步兵辎重几十万人,这是倾其所有的打法了。

这一次,霍去病和舅舅卫青分两路进军各领五万雄兵,不达目的势不回朝。

命运似乎有意和他开玩笑,不知是情报出了什么差错,加上大漠地势复杂,战争情况瞬息万变,导致原本负责力战单于的霍去病一部鬼使神差地错过了,于是双方任务被老天调换,卫青部遭遇单于,左贤王部众则着实可怜,遇上了憋着满腔怒火无从发泄的霍去病。

不用说了,这支神军见神杀神,见佛灭佛,杀敌七万之众,而己方损失不过万余,匈奴溃不成军一路向西北逃散,他直追匈奴抵达翰海而还,据考证这是贝加尔湖这一战。

有了他,战争和暴力也显得如此具有美感。

在乘胜追杀的途中,霍军至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的封礼,这便是史上著名的“封狼居胥”,又过姑衍山,举行了祭地的禅礼。这两个地方,都在今天的蒙古境内。

在祭坛上的那一刻,手举酒杯站在高高在祭坛上,红披风在大漠的朔风里鼓胀飘荡,大漠风尘、黄云白日,成了最壮美激扬的背景。

此后的数十年,汉代的边境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进入了历史,成了文学和典故里的人。

历代写他的诗句很多很多,李白和杜甫都不吝笔墨,多次描述过,但有一句我总是深觉耿耿,那是王昌龄被誉为“七绝压卷之作”的《出塞》里“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一句,我总觉得用来赞誉李广,难免让人叹其时运不济、年老难封,总带着一点失意的憾与恨,要是放在少年意气、马蹄踏沙的霍去病身上,那一种纵横捭阖、排山倒海的气势,更有美感。

你看,连他受封的官名,大司马骠骑将军、将军侯,都这样极致。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就应该是这样毫无保留,绚烂至极才好!

所以,连他的死,都这么突然,晴空霹雳一般,轰然倒地,只有24岁,甚至连原因都找不出来。

也因为这样快,这样早,他也葆留了永恒的青春。

汉武帝对他的离世极为悲恸,他让他长眠在茂陵,这个他自己未来的长眠之地,他还从边境五郡调遣了铁甲军,从长安列阵直达茂陵,连安葬霍去病的坟墓外形,都力求像祁连山的样子,让这个少年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永远不朽。

为了足够隆重,霍去病的墓冢还配有许多大型石雕,这些石雕也成为中国雕塑史上最值得称道的作品。

t01e186e8c6c422228e.jpg

t01c269dc00eda8669a.jpg

跃马、卧虎

这些石雕大多是根据石头的样貌,设计出马、牛、虎、野猪、鱼等动物形态,但这些雕塑并不在细节上下功夫,只着意保留着石材浑朴自然的外形,带着一派天真的“拙”气。和它们主人的气质真配啊。

我们最熟悉的一件是《马踏匈奴》。马四蹄立得稳稳的,轩昂又沉静,它蹄下的匈奴仰面朝天,奋力挣扎却无力脱身。马的四蹄并没有雕透,巨大的花岗岩块面显出别样的雄浑豪迈,可想它的主人,该有何等的神威。

为了表现主人征战之险,这里还有野人、人与熊缠斗的石雕,显得奇异凶悍。其实当年塞外漠北无论是环境还是敌人,都比这要凶险得多啊!

马的形象比较多,有跃马、卧马等等,形体虽然极为概括,神态却生机勃勃。这些巨大的石块中,饱藏着一团雄雄的生气,在这个形似祁连山的墓冢周围,仍然保持着当年的机警。

它们大概还在等待那熟悉号令吧,这一等,就是两千多年。

我们的民族也是期待和珍惜少年的,我们就有许多以“少年”命名的词曲诗篇,比如乐府《少年行》、词牌《少年游》。

我特别喜欢王维的四首《少年行》。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这样的少年气,想来,应该是千古不灭的。



罗米原创,未经允许,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