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车厢,人间辛酸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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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米埃《三等车厢》,1860-1863,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现实主义是19世纪下半叶开始流行的一种艺术风格,不同画家理解和表现的“现实”虽然各有不同,但最基本的共性就是直面人生。

在所有的现实主义画家当中,有一位画家已不仅仅是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他还敢于切入人生的创口,把它解剖得鲜血淋漓。

这位就是法国画家奥诺雷·杜米埃。

在艺术史当中,他的作品独具一格,让人无法避开不谈,但他却总是被观众甚至史家有意无意地匆匆掠过,他的艺术成就总被严重低估,我想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现实”太过触目惊心了。

我把杜米埃的作品大致分成了两类,一类是表现上流和官僚装腔作势的虚伪、自负颟顸甚至不加掩饰的凶残,对这样的穷形尽相辛辣讽刺,嬉笑怒骂,字字带血;另一类则表现底层人生的艰辛,在这里,杜米埃则悲天悯人,笔笔带泪。

在表现底层的作品中,他的画面总是罩着一层暗褐色的调子,仿佛那样的生活里,连光都照不透。表现底层的作品带着格外的温情,极为感人,这倒并不因为底层的生活有任何值得追寻的美好和瑰丽,只因为底层的人性质朴温厚,而他们困苦的挣扎饱含血和汗,那样热气腾腾。

《三等车厢》,只看题目便可以想见这是怎样一个浓缩了底层人生的场景。

这是画家熟悉的场景,因为他常坐三等车厢出外写生,所以看上去这正像是画家坐在老妇对面疾笔写生的作品。

画家虽然只撷取了三排座位上的乘客,但几乎也囊括了不同身份的民众。

这群人拥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显然都不是身处上流的人。他们的装束也反映了身份。

后排左侧有两位戴礼帽的人正在交流,他们年纪不轻,大概属于城市小资产阶级。虽然杜米埃用笔很概括很迅速,仍然可以看出来二位的服装显得比较弊旧,没有硬挺的轮廓,也可见得他们的生活大概是清贫的。当然,三等车厢里没有富人。

右侧的一群人聚成一组,他们的身份更丰富些,更多的是农民和劳工阶层,大家都紧闭着嘴,神情很不轻松,生活的重压之下,他们没气力说一句多余的话。

前排是三个完整的形象,怀抱婴儿的女人、风烛残年的干瘦老妇和困倦睡去的少年,都各自承担着各自艰辛的人生。

女人长得粗壮结实,生活不允许劳动阶层的妇女纤弱无力,她们需要扛的重担太多,必须把自己炼得不惧风雨。有了这样坚实温厚的怀抱,她的幼子便怀睡得格外安稳,虽然车厢颠簸憋闷,但妈妈的怀抱永远是世界上最舒适的角落。

一道光轻轻打在女人的脸上和胸前,这是画面中最明亮的部分,像是在一团漆黑的人生里,散发着的一点温暖的光明。

罩着斗篷端坐的老妇人是画面的中心,她面目格外苍老,脸上嶙峋的沟壑全是生活刻下的印记。初生的婴儿和尚在壮年的女人在她身边,恰似鲜明的对比,他们的人生只需不多地向前几步,便也同样会是老妇的模样了吧。

三等车厢载着人从一重艰辛奔向另一重艰辛,如同这从不止息的困顿辛劳,让人窒息却又不得动弹。

最右边那个睡着的少年手中还扶着个捆扎好的盒子,他大约十多岁年纪,正是穷人家的孩子外出讨生活的年纪了。这盒子里或许便是他的家什吧。

杜米埃出身穷苦,少年时就打工学徒讨生活,所以孩子将要面对的艰辛他最清楚。

画家的笔触疾速勾勒出所有人的轮廓,下笔既概括又肯定,因为他对这样的场景实在是熟悉无比。他不刻意表现某一个人的面目,他们几乎都是面目模糊的,他们并不代表某一个人,而是整个社会底层民众的众生像。

画面的调子如暮色一般昏黄,显得憋闷又压抑,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木然沉默着,空气里只有车轮和铁轨接触的嘈杂声,单调又沉重,像是他们的日子。

与这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头等车厢。

那里宽敞洁净,舒适明亮,人们都穿戴得齐整体面,享受着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带来的新体验。窗外的风景一定不错的,一左一右的两位,都望着窗外出神呢。可惜三等车厢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心情去向窗外投去一瞥。

杜米埃很喜欢画车厢,全也是,人生便是一场逆旅,车轮上的世相,也正是人间百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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