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竟然这么好看

作者:罗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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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塞尚的主要创作时间集中于整个19世纪下半页,是一个转折了艺术史的人。

对于这位艺术大师,我在面对他时内心总是“肃然”的,心中所想的大多是他的成就和伟大,这个人对于我,似乎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抽象”感。

塞尚个人风格的确立是在19世纪70年代以后,他已不满于印象派的那种“浮光掠影”,他想要深入到物象背后,想要寻找它们的本质。所以,塞尚在画面中要探索的块面、形体、结构的组合,对于他来说,这些远比表面的物象更接近事物的“真相”。

于是,塞尚的画面中便总是各种形体,三角形、四边形、圆柱体、圆锥体,是粗重的轮廓线,还有扭曲变形的空间结构,不仅透视法被抛弃了,完整的形体被分解得七零八落,他甚至连一条线都画不直了,桌面卷翘着,窗户歪斜着,房子快要倒了。

因此,这样的画面常常让人觉得笨拙和鲁钝。

所以,我也一直没有觉得塞尚的画有多么美。

我因为他对艺术的探索而尊敬他,却并不太爱看他的画。

不过,在科陶德艺术学院博物馆,我却对他有的新的看法。

我来这里本来只想静静地看马奈的酒吧女,但因为展厅有限,她的两侧排开张挂的都是塞尚的作品。余光避不开,所以我也只好把塞尚的作品尽收眼底。

《圣维克多山》是塞尚家乡埃克斯附近的风景,这是他最常表现的题材。围绕这一座山,画家整整画了二十年,留下大量山景。这幅便是他这个系列作品中的一幅,远山近树,每一排笔触,你都可以看出它们被极力概括还原成最简单的几何形状,它们是构成所有形式的基础,眼见的物象纷繁杂乱,只有如此,才能让它们显现出一种秩序感,一种纯粹感。

这还不够,画面光影模糊晃动也不是他要的效果,他必须要让一切坚固而恒久,于是我们看到了树干和树枝那样坚硬的黑轮廓。云朵、水流,变动不居的一切,他都要赋予他们以坚实的形体,甚至连空气,都要被他固定住,只有这样,才能永恒。

至于色彩,他要实现的是和谐的韵律感,所以,当我看到这一片经过他精心布置的绿色,甚至天空和山石中都被掺入了灰绿调子,深浅明暗,各不相同,却能让我们的眼睛产生这样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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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右侧的三幅是《玩纸牌的人》《叼烟斗的男子》《有丘比特的静物》,这也是塞尚的代表作,从这几幅作品中,我们更能理解他的对于画面形式结构之间的探索,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玩纸牌的人》中,以中间的酒瓶为对称轴,两侧的人伸开的双臂形成一个W的形状,显得简单而坚定,画面中的人和物其实都被画家有意表现成倾斜的样子,让人担心它们会倒,但画面却显得出人意料的稳定。画面的色彩从左侧的深褐过渡到右侧的土黄,自然流畅,左侧人物的帽子与裤子与右侧人物的上衣达成呼应,右侧人物的裤子又对应了左侧的上衣。奇妙的和谐。

《玩纸牌的人》塞尚一共画过五幅,这里的一幅是尺寸最大的。他用人物位置来探索空间的安排与分割。

为了探索这种“结构性”,他并不拘泥于眼睛所见的客观真实。在塞尚画中,透视不准、人物变形都是常事。所以,我们看到《有丘比特的静物》中,这尊雕塑后面的桌子不知怎样地翻卷着,桌面并不是一个平面,右上角那只露出一半的雕塑更像是要翻倒过来,这一切都并不符合我们日常的视觉经验。

但对于塞尚而言,这都无所谓。只要画面上的一切看起来相互之间相处融洽,就够了。

神奇的是,如果你试着让这些歪七扭八的形体都正过来,画面便顿时会有令人无法直视的庸俗。

塞尚曾说:“画家作画,至于它是一个苹果还是一张脸,对画家而言都只是一种凭借,为的是一场线与色的演出,除此再无其他。”所以,他要创作的不是图画,而是一首形与色的歌。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才被称为“现代艺术之父”。后来,毕加索的立体风格便是在这个思路上,又向前走了一点。

这种“荒唐”的画法,必遭群众重创,好在塞尚家里有钱,所以可以任性,才终于拉动艺术向前大大跨出了一步,传统终于束缚不住迈向现代的脚步。

我真希望从事艺术之人,都不受金钱困扰。

展厅布置塞尚的时候,恰好把绿调子的《圣维克多山》等三幅作品统一挂在了左侧,把《玩纸牌的人》这几幅人物和室内静物挂在右侧,大概是照顾了色调的一致性。所以我一瞥之下只觉得左侧绿光闪现,无论是那些绿树花果,还是那座无数次在他笔下出现的圣维克多山,一片绿意葱茏,流青滴翠,眼前一片清凉。

只这一瞥之间,突然发觉塞尚竟然如此美。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我想我以后再不会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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