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罗亚：画布上的一道艳阳

作者：罗米

在这个地处欧洲最西面，被海水包围的国度里，最充足的资源大概要算是阳光和海浪了。而对于这两者的挚爱，大概又要以画家索罗亚为最。

索罗亚生于1863年，这个时代是欧洲艺术界最活跃的年代，传统的古典风格和画法已经开始被挑战，印象派正要粉墨登场，现代主义各种天马行空的风格正在孕育，不过，似乎这些艺坛的激流都没有影响到他，从一开始，他就清晰而坚定地坚持着自己的方向，这个方向最简单地概括起来，就是用笔画展现：阳光、海水、西班牙！

西班牙中部的海滨城市瓦伦西亚是画家的故乡，所以，他简直是个在海滩上、海水里长大的孩子。少年时代的生活让他对艳阳之下大海之滨的生活不能再熟悉，所以，他的画布和画笔永远不知疲倦地在追逐着阳光的脚步。

后来，他定居在马德里，1923年索罗亚故去后，他的故居便被开辟成了索罗亚博物馆。

从我第一步迈入故居博物馆的小小庭院开始，我便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故居不算小，但因为画家的作品太多，所以四壁几乎没有留下空隙，满满的全是光色斑驳跳跃的画面。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西班牙人生活最微小的细节。

母亲刚刚从海水里捞起娃娃，擦一擦身上的水珠，再用浴巾裹着他，替他遮蔽炽烈的日头。孩子似乎还没有玩够，所以他的没有顺从地伏在母亲肩头，而是僵直着身体，口中还在吮着手指尖残留的海的味道。

少年这时已经在海里玩够了，他在海水中为马儿洗刷，自己也不知在海里玩了多久。他身材修长，全身裸露着，这是他最日常的活动，所以他的动作极为舒展，看得出来他很老练，也没有一点害羞的样子。他的脚才刚刚踏上沙滩，身上残留的水还没被晒干，所以在阳光下全身闪闪发光，显得格外俊美。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宽沿的草帽，帮他遮一遮这晃眼的日光，也为他带来一点清爽。草帽下微微露出一点脸的少年，神情中令人觉察出他充满了笑意。马儿全身的白皮毛被海水洗刷过以后，格外光滑亮泽。对于人和马来说，这都是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刻吧！

女孩子看到大海也难以保持小淑女的矜持，何况这本是海边长大的孩子们。母亲显然对孩子们有些顾不过来了，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还要给女儿撑伞遮阴，但女孩脚步太快，早已阔步下水。从她早已被晒得黝黑的肤色来看，她一定不是个“安分”的小家伙。

最著名的作品是《海边散步的两位女士》，海风迎面而来，吹得衣衫向后飘飞，所以前面的一位索性摘下帽子，后面那一位用手拉着帽子上垂下的薄纱，伞也撑不住，所以只横下来。她们的身体微微前倾着，用着力气抵抗着海风。不过阳光仍然很大很烈，所以她们的白衣裙显得格外的纯净耀眼。

一切都是西班牙的海边最常见的风物！

索罗亚用笔很潇洒，他的笔触很迅疾，就像海风快速扫过画面。他用色彩造型而不是轮廓线造型，所以形体显得很轻灵。人物的面部细节也画得很概括，不拘于一笔一画的用力刻画，连表情都是简约的，却个个安详轻松，生动地传达出沐浴在阳光下的西班牙人对生活的挚爱。

看索罗亚的画，最大的感受便是无处不在的阳光。而他最喜欢用白色来表达最纯粹的光线。他笔下的人物总爱穿一袭白衣，在阳光下显得那样圣洁美好。

画家确实参透了阳光最大的奥秘，太阳的白光正由七彩色光组成，失去了阳光，人间便失去了一切绚烂的色彩。所以，看似平淡的白色其实也是最绚烂最丰富的颜色啊。

有一幅画，母亲和婴孩安静地面对面躺在床上，天地间只有纯白，枕头、床单、墙壁，一切都是白的，母亲的黑发和婴孩红润的脸是画面最夺目的色彩。母亲的慈爱在这一片纯净的天地间荡漾，画面被柔软的白色烘托得无比温柔甜美。

能够把白色运用得这样层次丰富，除了功力，更多的还要归因于对西班牙纯粹火热阳光的挚爱吧。

因此，索罗亚被西班牙人称为“阳光画家”。

1913年，索罗亚开始了他宏篇巨制的大型系列壁画，他要为西班牙各地区各民族作传。他考察了西班牙全境，以每一个行省为主题绘制了巨幅壁画。每一幅画都充满浓郁的地域特色，除了表现当地的景致文化，画面上还有大量身着民族服装的普通民众，以及各地不同的风俗场景。虽然画面风物各异，但有一点却再一致不过，所有的地方，无不是遍布阳光，充满激情。

看了索罗亚的画，我实在难以想象西班牙若是失去了阳光，会是什么样子。

索罗亚的作品深受本土人民的热爱。西班牙人提起他，都无比亲切。这个画家似乎并不关注这个时代的艺术风潮，印象派、现代派在他生命的后期已经轮番去来，但他似乎并不特别在意。他只安静地画画，不过，因为他的作品饱含太阳的光芒，所以这光芒是任何东西都遮蔽不住的。当然，他疾速的笔触和对自然光的捕捉，还是受到了印象派的影响。

这个扎根于本土的画家，所画不过是寻常人生，海里嬉戏的孩童、岸边劳作的渔夫、撑伞散步的淑女、草地上晒太阳的孩子……似乎他并不关乎西班牙的历史，也并不展望这个民族的未来，他只是用笔画下阳光下最灿烂的一帧，将这样的美好轻快永久定格。

所以，时间也拿他没办法，拿这样的西班牙人没办法，今天的西班牙海边，和画面中的情景也相差不大。

这是日常中的伟大，凡俗中的永恒。

所以，即使是生活琐碎的细微末节，也格外令人感动，令人充满向往和追慕。

我想借用一下诗人艾青的名句，来比附一下索罗亚这位“阳光画家”的心情：

为什么我的画中饱含阳光，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我们特意把博物馆之旅的第一站选在这里，而没有从宏大深沉的普拉多开始，原因也正是想从这个并不特别知名，也并不特别前卫的画家身上，窥见西班牙本土艺术的品格和习性，从中来略约体察西班牙人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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